中和六年春,潞州南境。
寒冬漸退,積雪消融,但空氣中的寒意卻被另一種更凜冽的緊張所取代。昭義軍大軍壓境的消息,如同化雪時的料峭寒風,刮過黑山軍控製的每一個村落、每一座山寨。然而,與這肅殺軍情形成微妙對比的,是一則如同春芽般悄然滋生、迅速蔓延開的消息——黑風寨主李鐵崖,已得長安天子敕封,為“檢校潞州團練使”、“權知潞州防禦使”!
這消息,最初由野狼山礪鋒堂正式頒下告示,以加蓋了朱紅官印的謄黃形式,張貼在各處要道、村口寨門。很快,便通過往來商旅、走鄉串戶的貨郎,乃至黑山軍有意無意的宣講,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潞南大地。
起初,許多鄉民百姓隻是茫然觀望,對他們而言,“團練使”、“防禦使”這些名頭遠不如一碗粟米實在。但很快,他們便感受到了變化。
以往黑山軍征稅納糧,雖比昭義軍官府和過往土匪規矩許多,但終究名不正言不順,帶著幾分強橫。如今,征稅的軍吏會指著告示,昂首挺胸地宣告:“奉天子詔,納防禦使正稅,以保境安民!”言語間,底氣十足。
以往依附的村落組建鄉勇自衛,多少有些偷偷摸摸。如今,黑山軍派下的教官會明確告知:“奉李防禦使之命,編練保甲,共禦外侮!”鄉勇們操練時,似乎也多了幾分精氣神。
更重要的是,那卷明黃絹帛的謄黃告示,那方冰冷的銅印,在識字者眼中,在敬畏皇權的鄉紳心裡,有著難以言喻的分量。那代表的是“王法”,是“正統”。在這皇權旁落、藩鎮林立的亂世,這微弱的光芒,對於渴望秩序與安寧的底層民眾和地方勢力而言,竟有著意想不到的吸引力。
消息傳到上黨縣時,首富周半城正對著孟遷派來的稅吏送來的又一紙加征令發愁。那數額幾乎要掏空他半個家底。管家匆匆入內,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什麼?長安……敕封?”周半城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盞險些掉落。他急忙追問細節,當聽到“檢校團練使”、“權知防禦使”、“開府建軍”這些字眼時,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消息確實?”他聲音有些發顫。
“千真萬確!告示都貼到鄰村了,蓋著朱紅大印!黑山軍……不,現在是李防禦使的人了,正在各處宣講呢!”
周半城在書房內踱步,心潮澎湃。他回想起去歲以來孟遷的橫征暴斂,孫禮大軍壓境的壓抑,再對比李鐵崖占據上黨縣外部分地區後,雖也征稅,但頗有章法,甚至剿滅了周邊幾股小匪,使得商路反而安全了些。如今,這李鐵崖竟得了朝廷正式名分!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周半城喃喃自語,“孟方立遷府邢州,視我潞南如敝履;孟征暴斂無度,視我等如肥羊。而這李鐵崖,竟能得上官冊封……此消彼長,這潞南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
他不再猶豫,立刻喚來心腹管家,低聲吩咐:“備一份厚禮!要快!挑選上等皮貨二十張、精米百石、白銀五百兩!你親自帶上我的名帖,秘密前往野狼山,求見李防禦使!就言上黨周某,欣聞防禦使大人榮膺朝命,不勝雀躍,特備薄禮,以表慶賀!日後防禦使大人但有所需,我周家願效犬馬之勞!”
管家凜然領命而去。周半城長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這是一場賭博,但他覺得,值得一賭。
周半城的舉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迅速激起了漣漪。潞南各地,那些原本在昭義軍和黑山軍之間搖擺觀望、飽受盤剝的鄉紳、富戶,聞風而動。
昔日與周半城一同密議的李鄉紳、王員外等人,紛紛效仿,或派人,或親自帶著禮物,前往黑山軍控製區,表達歸附之意。他們的理由大同小異:不堪孟遷暴政,仰慕李防禦使威德,願奉正朔。
一些較小的地主、商賈,更是直接帶著糧草、銀錢,前往黑山軍設立的稅卡或營寨,主動繳納“防禦使正稅”,並請求獲得保護。
甚至連一些原本保持中立、甚至暗中與昭義軍有往來的地方豪強,也開始態度曖昧,派人送來禮物,言辭恭敬,稱“願與防禦使大人交好”。
一時間,前往野狼山、黑鐵嶺的道路上,車馬絡繹不絕,雖不及商旅繁華,卻透著一股人心向背的暗流。
野狼山礪鋒堂內,韓德讓和鄭先生忙著接待各方來使,登記造冊,清點禮物,忙得不可開交。王琨、趙橫等將領見狀,士氣大振。
“將軍!看來這朝廷的大印,還真管用!這下,咱們可是名正言順了!”趙橫咧著嘴笑道。
李鐵崖手握敕書副本,麵色沉靜,眼中卻閃爍著銳利的光芒。他對韓德讓和鄭先生吩咐道:“來者皆是客,禮物照單全收,登記在冊,但需言明,此乃慶賀之儀,非是常例。對其所求庇護,可酌情應允,劃定區域,受我保護,亦需遵我法令。但要仔細甄彆,防止昭義軍細作混入。”
他看向王琨、趙橫:“民心可用,然亦不可鬆懈。昭義軍大軍不日即至,這些鄉紳的投靠,是錦上添花,卻非雪中送炭。真正要打贏這一仗,靠的還是我等手中的刀槍,麾下的兒郎!”
“末將明白!”眾將肅然。
馮淵在一旁補充道:“將軍,此乃天賜良機。可借此聲勢,進一步宣揚我方‘王師’身份,揭露孟方立、孟遷跋扈不臣、對抗朝廷之罪。如此,可進一步瓦解昭義軍軍心士氣,亦可激勵我方民眾同仇敵愾之心。”
李鐵崖點頭:“正該如此!鄭先生,即刻草擬檄文,公告潞南,聲討孟氏罪狀,彰明我方大義!”
“老朽遵命!”
一紙來自長安的敕封,在潞南激起了巨大的波瀾。它像一麵旗幟,凝聚了人心,改變了力量對比。雖然無法瞬間消弭兵鋒,卻為黑山軍在這場即將到來的大戰中,贏得了至關重要的道義高地和社會基礎。昭義軍大軍未至,潞南的人心,卻已悄然倒向了擁有“名分”的黑山軍一方。山雨欲來風滿樓,而這風,似乎正吹向野狼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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