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壓在徐州地界的土路上。陳生走在最前頭,手裡攥著那把磨得發亮的勃朗寧手槍,槍套上的皮革被汗水浸得發潮。蘇雪跟在他身側,腳底的傷口被粗布裹著,每走一步都傳來細密的疼,卻咬著牙沒出聲,隻悄悄把半個身子往陳生那邊靠了靠——夜裡的風帶著露水的涼,可他身上的溫度總能透過布料傳過來,讓她心裡踏實些。
紅牡丹走在最後,旗袍下擺被她胡亂挽到膝蓋,露出的小腿上沾著泥點,倒沒了往日在百樂門裡的嬌俏,多了幾分利落。她忽然停住腳,壓低聲音喊了句:“等等。”
陳生立刻回頭,手指按在扳機上:“怎麼了?”
“前麵有哨卡。”紅牡丹指了指不遠處的岔路口,月光下能看見兩個穿著黑製服的人影,正靠在電線杆上抽煙,槍托在地上磕出細碎的聲響,“是特高課的外圍崗,我上次來縣城時見過,他們夜裡每半個時辰會換一次班。”
蘇雪心裡一緊,下意識攥住陳生的袖口:“那怎麼辦?繞路的話,會不會趕不上送沈青的車?”
陳生沒立刻說話,蹲下身用手指蹭了蹭地麵的土——是新踩出來的車轍,輪胎印很深,邊緣還沾著些青灰色的油泥,他抬頭看向紅牡丹:“你說沈青被押在縣城哪個方向?”
“城西的憲兵隊。”紅牡丹也蹲下來,指著車轍延伸的方向,“特高課要送她去青島,肯定得走西關外的公路,那是去火車站最近的路。這哨卡就是守著去西關的道,咱們硬闖肯定不行,他們身上有信號槍,一開槍,周圍的崗哨全得圍過來。”
陳生摸了摸懷裡的牛皮本,指尖觸到封皮上的磨損痕跡,忽然抬頭看向蘇雪,眼神裡帶著點商量的軟意:“蘇雪,你還記得去年在青島,咱們怎麼混進日軍醫院的嗎?”
蘇雪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臉上泛起紅暈:“你是說……扮成夫妻?”
“不是夫妻,是送病人的家屬。”陳生從背包裡翻出塊灰布,撕成兩半,一半遞給蘇雪,“把頭發包上,裝成鄉下媳婦,我扮成你男人,送你去縣城看診。紅牡丹……”他看向紅牡丹,“你扮成我們雇的挑夫,手裡得有點東西才像。”
紅牡丹眼珠一轉,從隨身的布包裡掏出個竹筐,又從路邊拔了些野草塞進去,擺成挑菜的樣子:“這不難,我在百樂門陪酒時,裝鄉巴佬哄那些軍官開心,熟得很。”她說著,還故意佝僂起背,學了句鄉下人的腔調,“先生,您放心,我挑東西穩得很!”
蘇雪被她逗得笑了笑,緊張的情緒散了些,低頭用灰布裹住頭發,隻露出半張臉,眼角的弧度軟下來,倒真有幾分鄉下媳婦的溫順。陳生看著她,喉結動了動,伸手幫她把布角掖好,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兩人都僵了一下,又飛快地移開目光。
“走。”陳生率先站起來,聲音比剛才沉了些,他扶著蘇雪的胳膊,故意讓她走得慢些,還時不時咳嗽兩聲,裝出體弱的樣子。紅牡丹挑著竹筐跟在後麵,嘴裡哼著不成調的鄉下小調,腳步踉蹌,倒真像個累壞了的挑夫。
快到哨卡時,那兩個黑製服的哨兵果然注意到他們,端著槍走過來:“站住!乾什麼的?”
陳生立刻露出諂媚的笑,搓著手迎上去:“老總,我們是東邊村裡的,我媳婦身子不舒服,連夜送她去縣城看大夫,這是我們雇的挑夫,幫著挑點行李。”他說著,偷偷往哨兵手裡塞了塊銀元——那是趙剛之前留下的,現在倒派上了用場。
哨兵掂了掂銀元,臉色緩和些,目光卻在蘇雪臉上掃來掃去:“你媳婦怎麼了?夜裡趕路,不怕遇上兵匪?”
蘇雪趕緊低下頭,聲音細弱:“老總,我肚子疼得厲害,村裡的大夫說治不了,得去縣城找西醫……”她說著,還故意皺起眉,捂了捂肚子,演得有模有樣。
紅牡丹也趕緊幫腔:“是啊老總,這媳婦懷了孕,要是耽誤了,可是兩條人命!我們趕路趕得急,您行行好,讓我們過去吧。”
另一個哨兵眼神裡還帶著懷疑,伸手就要掀蘇雪的頭巾:“把臉抬起來,我看看。”
陳生心裡一緊,剛要攔,就聽見紅牡丹突然“哎喲”一聲,手裡的竹筐歪了,野草撒了一地,她蹲下去撿,故意把筐子往哨兵腳邊推:“老總,對不住對不住,我手滑了!”
那哨兵被竹筐絆了一下,罵了句“沒用的東西”,注意力全被紅牡丹吸引過去。陳生趁機扶著蘇雪往前走,嘴裡不停道謝:“謝謝老總,謝謝老總,我們看完病就回來,不給您添麻煩!”
等走出哨卡老遠,三人都鬆了口氣,紅牡丹直起腰,拍了拍身上的灰:“這些狗腿子,給點好處就放行,好糊弄得很。”
蘇雪也把頭巾往下扯了些,露出整張臉,額頭上沾著汗:“剛才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要露餡了。”
陳生幫她擦了擦汗,指尖帶著點涼意:“沒事了,有我在。”他這話沒什麼特彆的,卻讓蘇雪心裡暖暖的,剛才被哨兵盯著的害怕,好像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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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加快腳步往城西走,縣城裡一片寂靜,隻有偶爾傳來的狗叫聲,還有憲兵隊方向亮著的燈火——那燈火比周圍的房子亮得多,還能看見門口站著的哨兵,槍上的刺刀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憲兵隊門口有四個哨兵,還有兩個在裡麵巡邏。”紅牡丹趴在牆角,借著陰影觀察,“沈青應該被關在後院的牢房裡,我上次來的時候,聽憲兵隊的人說,後院牢房專門押重要犯人。”
陳生也探頭看了看,眉頭皺起來:“硬闖肯定不行,裡麵至少有十幾個特工,咱們隻有三個人,還有蘇雪……”他看向蘇雪,眼神裡帶著點顧慮——他不想讓她再涉險。
蘇雪卻攥住他的手,語氣堅定:“我能幫上忙。我會日語,上次在南京,我還騙過日軍的軍官,說不定能混進去。”
“不行。”陳生立刻拒絕,“裡麵全是特高課的人,他們比哨卡的哨兵精明得多,萬一被認出來,你會有危險。”
“那怎麼辦?”紅牡丹也急了,“再等會兒,天快亮了,他們說不定隨時會把沈青押走。”
三人正商量著,忽然聽見憲兵隊裡傳來腳步聲,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走出來,手裡拿著個公文包,正是鬆井次郎!他臉上的繃帶鬆了些,露出的皮膚還是潰爛的,眼神陰鷙地掃了眼周圍,然後鑽進了一輛黑色的轎車——那轎車正是之前在破廟外看到的,車頭上還沾著泥土。
“鬆井要走?”紅牡丹驚訝地說,“他不在這兒守著沈青?”
陳生眼睛一亮:“他可能是去火車站安排,或者去跟其他特工彙合。這是咱們的機會,他一走,裡麵的守衛肯定會鬆懈些。”他想了想,從懷裡掏出個小瓶子——那是老周之前給的乙醚,“紅牡丹,你去引開門口的哨兵,我和蘇雪趁機進去救沈青。”
“怎麼引開?”紅牡丹問。
“你去對麵的巷子,把這個瓶子扔到牆角,乙醚的味道大,他們肯定會過去查看。”陳生把瓶子遞給她,“記住,扔完就跑,彆被他們抓住。”
紅牡丹接過瓶子,點了點頭:“放心,我跑得快。”她說著,貓著腰往對麵的巷子走,腳步輕得像貓。
陳生則扶著蘇雪,躲在憲兵隊旁邊的陰影裡,盯著門口的哨兵。沒過多久,就聽見對麵傳來“哐當”一聲,接著是乙醚的刺鼻氣味——紅牡丹把瓶子扔到了牆角!
門口的哨兵果然被吸引了,其中兩個端著槍跑過去查看,嘴裡還罵著:“誰在那兒?出來!”
“就是現在!”陳生拉著蘇雪,飛快地衝到憲兵隊門口,剩下的兩個哨兵剛要開槍,陳生已經掏出槍,對著他們的腿打了兩槍——他不想殺人,隻想讓他們失去反抗能力。
“啊!”兩個哨兵慘叫著倒在地上,陳生和蘇雪趁機衝進去,裡麵的巡邏兵聽到動靜,舉著槍跑過來:“什麼人?”
蘇雪立刻開口,用流利的日語喊道:“是我!鬆井太君讓我來提審犯人,你們快讓開!”她故意裝出不耐煩的樣子,還挺了挺胸,模仿日軍軍官的傲慢。
巡邏兵愣了一下,看著蘇雪的穿著——雖然是鄉下媳婦的打扮,但日語說得流利,而且鬆井剛走,他們也不敢多問,猶豫了一下,還是讓開了路:“太君讓你提審哪個犯人?”
“城西抓來的那個女人,沈青。”蘇雪繼續裝,心裡卻緊張得厲害,手心全是汗——她不知道沈青是不是真的被關在這裡,萬一答錯了,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