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儘,校長室雕花門扉“哢嗒”一聲鎖死。
黎未站在懸浮光腦前,看伊萊將全息文件推到她鼻尖——《關於黎未同學違反學院完美行為準則的處理決定》幾個燙金大字刺得她眯起眼,像被強光灼傷的瞳孔收縮了一瞬。
空氣裡浮動著金屬冷卻液的微腥與老式投影儀過載時的焦味,指尖觸到口袋裡的水果糖,糖紙窸窣作響,帶來一絲甜膩的預兆。
“暫停學籍三個月,所有發明成果由學院技術部回收。”伊萊的聲線像精密齒輪咬合,冷硬、無誤,可左眼皮仍在不受控製地抽搐——那細微的顫動在寂靜中清晰可聞,如同電路板上即將短路的焊點,發出幾乎不可察覺的“噠、噠”輕響。
黎未歪頭看他跳動的眼皮,突然伸手戳了戳光腦投影:“伊萊教授,您這個生理缺陷比我的實驗事故可嚴重多了——需要我給您推薦治眼皮跳的祖傳秘方嗎?比如……在眼皮上貼張‘我不完美’的便利貼?”她的指尖劃過虛影,帶起一圈漣漪般的電磁乾擾波紋,耳邊傳來輕微的“滋啦”聲,像是某種信號被短暫阻斷。
伊萊指尖猛地扣住椅背,合成皮革發出壓抑的“咯吱”聲。
他教養良好的麵容裂開道細縫,露出底下緊繃的神經:“黎同學,你該明白,完美是星圖學院的立校之本。”聲音依舊平穩,但喉間滾動的吞咽動作暴露了情緒波動。
“哦?”黎未從口袋裡摸出顆水果糖,撕開糖紙時清脆的“刺啦”聲在密閉空間裡格外刺耳,“那原主記憶裡,您當年追師母時把玫瑰藏實驗箱,結果凍成冰雕砸到她腳的事,算不算完美?”話音落下的瞬間,通風口傳來一陣低頻嗡鳴,仿佛係統因羞恥而短暫紊亂。
伊萊的喉結動了動,像卡住的機械活塞。
全息投影突然閃爍兩下,藍白交錯的光斑在他臉上跳動,映出一絲狼狽。
黎未舔了舔糖紙,甜味在舌尖炸開,帶著人工香精的濃烈與童年回憶的暖意——這是小鬨今早往她口袋塞的“戰術補給”,外包裝還沾著實驗室加熱器的餘溫。
她瞥見伊萊耳後泛起可疑的紅暈,皮膚微微發燙,連帶著頸側血管的搏動都清晰了幾分,知道自己戳中了關鍵:所謂“完美人”,不過是用精密程序焊死了人性的提線木偶。
“處理決定書我簽。”她突然抓起電子筆,在末尾龍飛鳳舞畫了個歪歪扭扭的“黎”字,筆尖劃過屏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孩童塗鴉般肆意張揚,“但我的發明……”她眨眨眼,睫毛掃過鏡片,“早被我拆成三百塊零件,混在舊音響裡捐給各教室當節能廣播了。”
伊萊的瞳孔驟然收縮,虹膜邊緣泛起一圈數據流般的微光——那是情緒抑製芯片啟動的征兆。
走出校長室時,鐘樓恰好敲響十二下,銅鐘震顫的餘音在走廊回蕩,驚起一群機械仿生鳥撲棱棱飛向灰藍天際。
黎未仰頭看了眼天空,把那張簽過字的處理決定書折成紙飛機,輕輕一擲——它打著旋兒落入噴泉池,濺起一圈漣漪,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暈,落在她鏡片上,模糊又清澈。
“該播廣告了。”她低聲說,指尖掠過袖口那枚微微發熱的紐扣——那是她三天前偷偷改裝過的校徽,隻要晨光角度合適,就能把唇語折射成數據流,通過反射鏡編碼傳訊。
食堂的午飯時間向來安靜得像精密儀器運轉。
刀叉與瓷盤的碰撞精確到毫秒,咀嚼頻率經算法校準,連呼吸都仿佛踩著節拍……直到那陣熟悉的提示音從廣播喇叭裡傳出——
“滴滴!節能廣播開始播放,請注意節能用電!”
下一秒,衛硯舟指尖輕顫,精神力如蛛網般蔓延進校園神經中樞。
他知道,姐姐的“缺陷美病毒”,正式上線了。
黎未端著泡麵穿過長桌,白色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鏡片,熱氣裹挾著辛香味鑽入鼻腔。
她故意在第三排前頓住腳,鞋底的防滑貼早被她偷偷撕了——“啪嗒”,瓷碗應聲落地,油湯濺得她前襟一片狼藉,溫熱的液體順著布料滲進皮膚,留下黏膩的觸感。
三十雙眼睛同時抬起。
完美學生們的表情管理程序精準運行:有的低頭繼續用刀叉切牛排,金屬與骨瓷相碰發出清越的“叮”聲;有的調整全息課本角度,光影流轉間毫無波瀾;連咀嚼頻率都分毫不差,如同設定好的節拍器。
黎未卻彎腰撿起碗,紙巾擦過胸口油漬時發出沙沙的摩擦聲,聲音故意放得老大聲:“哎呀又翻車!我每次見領導就手抖,上次在實驗室把院長的咖啡當廢液倒了,還管他叫‘爸’——”她突然捂住嘴,掌心傳來嘴唇溫軟的觸感,“完了,這次社死值是不是要爆表?”
“叮——”自律羞恥彈幕機2.0從她發間彈出,粉色光團飄在頭頂,柔和的電子音響起:“社死值+100,共感輻射範圍+50米。”
藏在吊燈後的情感濾鏡獸抖了抖絨毛,將她的尷尬、懊惱、還有藏在底下的雀躍,全部轉化成肉眼不可見的情緒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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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孢子”隨著通風係統鑽進每個角落,落在第三排最邊上的男生碗裡——他正用銀叉夾豌豆,突然手腕一軟,兩顆綠瑩瑩的豆子“咕嚕”滾進蘑菇湯,湯麵漾開細小的漣漪。
男生的指尖瞬間繃緊,金屬叉子與瓷碗輕碰,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鐺”。
按照完美程序,他該用紙巾蓋住湯碗,再禮貌示意侍者更換。
可就在他要抬手時,耳邊突然響起黎未的錄音:“掉就掉唄,我又不是米其林廚師!”那聲音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理直氣壯,像塊熱乎的烤紅薯砸進他結冰的胸腔,暖意順著聽覺神經一路燒到心臟。
他望著湯裡的豆子,喉結動了動,肌肉微微抽搐。
“噗——”一聲悶笑從喉嚨裡擠出來,驚得鄰座女生抬頭。
他慌忙捂住嘴,可笑意還是從指縫漏出來,像春天融雪的溪澗,汩汩流淌。
“叮——”彈幕機飄到他頭頂,字是歪歪扭扭的手寫體:“你剛才覺得……挺可愛的。”
食堂的空氣裡有什麼東西在裂開。
有人切牛排時刀叉碰出脆響,有人端湯時灑了一滴在桌布上,有人翻書時不小心扯皺了頁腳——這些曾經會被程序判定為“失誤”的小動作,此刻卻像星星之火,在每張年輕的臉上燒出鮮活的光。
靠窗座位上,缺陷者07的腦波監測儀瘋狂跳動。
他望著那個憋笑憋得耳朵通紅的男生,按下記錄鍵時手都在抖:“第102號樣本,情緒喚醒成功……”他指尖撫過發間的感應環,想起五年前那個雨夜,他在鏡前練習微笑第137次,卻怎麼也流不出眼淚。
母親曾因畢業典禮上哭泣,被判定為“情緒不穩定”,剝奪研究員資格。
那一刻,他第一次理解了什麼叫“裂痕中的光”。
而在食堂另一頭,黎未正蹲在地上撿豌豆。
指尖觸到冰冷地麵,豌豆圓潤光滑,像一顆顆逃逸的綠星。
她抬頭時,看見第一排有個女生盯著自己濺滿油漬的校服,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餐巾——下一秒,那女生突然扯鬆領結,露出鎖骨處一道淡粉色的疤痕,皮膚微涼,心跳卻快得像鼓點。
“姐姐!”小鬨的聲音炸在她耳麥裡,“300個發射點全部激活!現在全院的情緒共鳴值——”
“噓。”黎未把最後一顆豌豆放進碗裡,衝那女生眨眨眼。
她看見對方耳尖泛紅,嘴唇動了動,似乎在模仿自己剛才的語氣:“掉就掉唄……”
笑聲像春汛的潮水,從食堂的角落漫開。
有人被嗆到咳嗽,有人把果汁碰倒,有人笑著笑著紅了眼眶——這些“不完美”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比任何完美的齊唱都要動人。
隔壁教室,正在寫實驗報告的男生筆尖一頓。
走廊儘頭傳來模糊的笑聲——不是那種經過調音的優雅輕笑,而是帶著嗆咳、結巴、甚至破音的真實大笑。
他望著紙上歪歪扭扭的“能量守恒”,本能地想去撕頁。
可就在手指碰到紙張的瞬間,他聽見那笑聲穿透牆壁,像風吹過風鈴。
他的手懸在半空,突然彎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