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巡航艦的推進器在廣場上方劃出三道白霧,金屬著陸架與地麵碰撞的悶響驚飛了幾隻熒光雀——它們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像碎玻璃灑落,在晨風中叮當作響。
黎未咬著焦麵包的嘴角微微一顫,舌尖嘗到炭化的苦味,卻仍用力咀嚼著,仿佛這粗糙的口感是此刻清醒的錨點。
為首的銀灰色艦艙門“嗤”地彈開,穿藏青製服的特派員踩著懸浮梯落下來,靴底與金屬台階接觸時發出輕微的磁吸聲。
他肩章上的監察署徽章在晨光裡冷得發亮,反射出一道細長的銀線,恰好掠過黎未眯起的眼睛。
她能感覺到那光芒像針尖掃過眼皮,帶來一絲刺痛。
“硯舟,幫我把特調咖啡端來——記得用那個印著‘今日擺爛’的馬克杯。”黎未含糊不清地說,最後一口焦麵包卡在喉嚨,她輕輕咳了兩聲,掌心蹭過衛硯舟沾滿麵粉的肩頭。
他的衣料粗糙而溫熱,指尖殘留著昨夜實驗留下的堿性粉末,微微刺癢。
衛硯舟低頭看了眼手裡還攥著的焦麵包,又抬頭望她亮晶晶的眼睛,喉結動了動:“需要我……”
“噓——”黎未衝他眨眨眼,轉身時馬尾掃過他手背,發絲滑過皮膚的觸感像電流竄過神經末梢。
她輕聲道:“你負責當人形盾牌,擋在審查團和我的發明車間之間就行。”
特派員的黑靴碾過廣場上的焦麵包渣,鞋底傳來細微的碎裂聲,像是踩碎了某種脆弱的記憶。
他在黎未三步外站定,胸前的“一級審查官”勳章隨著呼吸起伏,聲音像凍過的金屬:“黎未同學,根據《星際教育精神合規條例》第37條,我們需要暫扣你名下所有‘情緒共鳴設備’,並對你進行心理矯正評估。”
“應該的應該的。”黎未點頭如搗蒜,接過衛硯舟遞來的馬克杯,雙手捧到特派員麵前。
杯子邊緣還帶著烘焙間的餘溫,棕褐色液體表麵浮著一層奶泡,微弱地波動著。
“先喝杯咖啡提提神?這是我新調的‘鹹魚特調’,用了三勺藍山、兩勺奶泡,還有半勺——”她壓低聲音,“星環礦脈的回音礦粉。”
特派員的瞳孔微微收縮。
回音礦是星際公認的“情緒催化劑”,能放大記憶中的感官體驗,早被列入教育監察署禁用清單。
他曾聽導師說過:它不製造情緒,隻喚醒沉睡的頻率——唯有內心藏有相似波段的人,才會被共振擊中。
他盯著杯裡翻湧的液體,喉結動了動,最終還是接過杯子:“學院規定,審查期間不得飲用可疑飲品。”
“這怎麼可疑了?”黎未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校徽,金屬邊框在陽光下一閃,“我可是星圖學院認證的‘最不可疑學生’——上個月剛拿了‘最佳擺爛獎’。”
特派員抿了一小口,麵無表情地放下杯子:“味道異常,建議銷毀。”
“哎哎哎彆啊——”黎未話音未落,特派員的喉結突然滾動兩下。
他望著廣場上追著麵包機跑的學生,眼神慢慢發虛,耳邊似乎響起遙遠的鍋鏟刮底聲,鼻腔裡浮現出焦苦與奶香交織的氣息。
低聲道:“我小時候……我媽總把咖啡煮糊。她在星環礦星當礦工,手被礦石磨得全是繭子,煮咖啡時總說‘小遠啊,苦過這口,就是甜的’。”
那句話像一塊溫熱的石頭,沉進他凍結二十年的心湖。
懸浮在特派員頭頂的自律羞恥彈幕機2.0“滴”地亮起紅光:【檢測到童年記憶激活,情緒波動+15】
黎未悄悄衝衛硯舟比了個“耶”,轉身時差點撞翻小鬨的全息投影。
藍光麵板抖成波浪線:“姐姐!審查團要檢測你的鹹魚躺椅了!”
“早備好了。”黎未從褲兜摸出個指甲蓋大的芯片,趁人不注意塞進衛硯舟掌心。
那芯片邊緣冰涼,貼著他掌紋停留一瞬,隨即被迅速按進儀器縫隙。
他手指擦過她掌心的薄繭,像是觸到了一段未完成的電路。
他望著她發亮的眼睛,突然明白昨夜她在實驗室搗鼓到淩晨的“節能廣播係統”,根本不是什麼節能設備。
審查團的首席檢測員戴上數據手套,按向鹹魚躺椅的能量核心。
手套接口發出“哢”的一聲輕響,仿佛鎖舌歸位。
儀器剛啟動,躺椅的揚聲器突然發出刺啦電流聲,像老式收音機調頻時的雜音。
“我曾以為完美是光,後來才發現,那隻是無菌室的冷光。”缺陷者07的聲音混著電流炸響,“他們讓我背熟三百條‘情緒管理守則’,卻沒人教我,心跳快了該怎麼數——”
聲音通過共振礦放大,沿著建築結構傳導,像潮水漫過整棟審查大樓。
牆壁微微震顫,窗玻璃泛起漣漪般的反光。
檢測員的手一抖,數據屏上的“異常值”瘋狂跳動。
藏在通風管道裡的情感濾鏡獸趁機噴出淡粉色孢子,空氣裡浮起細碎的光粒,每粒都裹著某個學生的笑聲、某個清潔工的歎息、某個食堂阿姨的嘮叨——那些聲音化作可感的微風,拂過每個人的耳廓與頸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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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崩潰的是記錄員小張。
他正低頭寫審查報告,鋼筆突然“啪”地掉在紙上,墨跡暈開個歪歪扭扭的圈。
他望著窗外追著麵包機跑的學生,忽然笑出聲:“我上回這麼笑……還是小學春遊被同學推泥坑裡的時候。”
笑聲清脆,帶著久違的鬆弛感,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女官員林薇的睫毛在顫抖。
她的精神檢測儀原本顯示“情緒抑製率98”,此刻卻瘋狂跳成“共情指數92”。
她望著檢測儀,眼淚突然大顆大顆砸在製服上,濕痕擴散的速度很慢,像時間終於追上了她。
“我二十年沒哭過了……我媽走的時候,我站在停屍房門口背《情緒穩定條例》,她說‘薇薇,你笑一個,媽媽就放心了’……”
特派員攥著馬克杯的手在抖。
他望著廣場上衛硯舟彎腰幫學生撿麵包的身影,膝蓋彎曲的角度讓他想起十二歲那年,也是這樣蹲在礦星的雪地裡,幫鄰居奶奶撿被風刮跑的菜葉子。
那時他還不知道“情緒合規”,隻知道奶奶的手凍得像冰塊,他想捂熱它——哪怕隻是片刻。
黎未靠在牆根,磚石的涼意透過校服滲入脊背。
小鬨的全息投影突然閃進她視網膜:“姐姐!監察署內網的防火牆鬆了三個端口!”
她摸出兜裡的“優秀乾部”徽章,金屬邊緣硌著掌心,像在敲摩斯密碼。
廣場的風掀起她的發梢,她望著衛硯舟轉身時落在地上的焦麵包,突然對小鬨說:“把缺陷者紀念牆的數據包準備好——等他們哭夠了,我們就給這堵牆,鑿扇能透光的窗。”
特派員的馬克杯“當啷”掉在地上,瓷片四濺,殘液在地麵蜿蜒成一片深褐色的地圖。
他抬頭時,正好看見黎未望著衛硯舟笑,晨光裡她的眼睛亮得像星環礦脈的水晶。
那一刻,他聽見自己胸腔裡有什麼東西裂開了,不是爆炸,而是緩慢融化的冰層發出的輕響。
他突然想起昨夜女兒發來的全息影像——小姑娘舉著被她揉皺的畫,說:“爸爸,老師說要畫‘最溫暖的人’,我畫了你,可你總板著臉。”
那時他隻覺得尷尬,現在卻感到一陣鈍痛。
此刻他終於明白,黎未所謂的“做個人”課,或許從來不是教學生如何失控,而是教他們如何,彆把心,活成塊凍硬的石頭。
眼前忽然掠過一串飛速滾動的代碼殘影,像是從廣場某處泄露的信號碎片,在視網膜邊緣閃爍了一下便消失不見。
特派員眨了眨眼,沒看清那是什麼——他隻聽見廣場上學生們的笑聲,像春天的雪,正一點一點,融化他心裡那座,立了二十年的冰雕。
廣場上的晨光漫過特派員泛紅的眼尾時,小鬨的數據流已像條滑不留手的銀魚,順著審查團的量子通訊器鑽進了監察署內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