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義賣會上的那一步,如同在念曦內心封閉的湖麵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雖小,卻持續擴散。她並沒有立刻變得活潑開朗,但那種緊繃的、隨時準備蜷縮起來的驚懼感,明顯減弱了。她開始偶爾會在家人麵前,提起那天“上台”的事情,用詞很簡單——“我上去了”、“大家拍手了”,但每次提起,她的小臉上都會掠過一絲極淡的光彩,像是珍藏著一顆甜蜜的糖果,偶爾拿出來舔舐一下。
洛梨和紀靳修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欣慰之餘,也更加堅定了“順勢而為、耐心引導”的方針。他們不再刻意製造“鍛煉”機會,而是更加細心地觀察,捕捉女兒生活中自然流露的興趣和微小的進步,然後給予最及時、最恰當的肯定。
家庭內部的風暴暫時平息,而另一股潛流,卻在不經意間,悄然湧動。這股潛流,源於紀家老宅,那位威嚴的掌舵者——紀老夫人。
自從上次因真人秀事件與紀靳修發生過不快,又被孫子以強硬卻不失恭敬的態度“說服”後,紀老夫人沉默了許久。她一生強勢,習慣於掌控,對於孫子的婚姻選擇,雖因木已成舟和洛梨後續的表現尤其是在危機中的擔當)而勉強接受,但內心深處,對洛梨的藝人身份、以及她所代表的那個“浮華”圈子,始終存有一份芥蒂。連帶對那雙曾孫輩,尤其是性子怯懦不像紀家孩子的念曦,她的感情也是複雜多於純粹的疼愛。
然而,人老了,心境總會有些微妙的變化。看著旁支的妯娌們含飴弄孫,聽著她們談論自家孫輩的趣事和成長,紀老夫人那被威嚴包裹的內心,偶爾也會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寂寥。紀靳修是她最看重、傾注心血最多的孫子,他的孩子,本該是紀家這一代最璀璨的明珠。
那次不愉快的通話後,她暗中留意著那邊的消息。自然也知曉了偷拍風波,以及念曦因此受驚的事。她當時是惱怒的,惱怒於外界的不擇手段,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滿——若是紀家正正經經的孩子,何至於被這點陣仗嚇成那樣?
可隨後,她又隱約聽聞,在那場她原本並不看好的小型慈善活動上,那個她認為怯懦的小曾孫女,竟然鼓起勇氣上了台。消息來源語焉不詳,但她捕捉到了“安靜”、“漂亮”、“自己走上去”、“畫很美”這幾個關鍵詞。
這讓她感到意外。
在她的認知裡,勇敢應該是昂首挺胸、侃侃而談,就像紀靳修小時候,哪怕麵對再大的場麵、再嚴厲的長輩,也從不露怯。而念曦這種沉默的、掙紮的、需要旁人蹲下來耐心等待的“勇敢”,是她所不熟悉的。
一種複雜的好奇心,混合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想要親自確認什麼的衝動,讓她在一個午後,撥通了紀靳修的電話。她的語氣依舊保持著慣有的威嚴,聽不出太多情緒:
“靳修,過兩天讓人把等等和念曦送過來住兩天。我有些日子沒見孩子們了。”
電話那頭的紀靳修沉默了片刻。他了解自己的祖母,這個要求絕非單純的想念。他下意識想要拒絕,擔心老宅嚴肅的氣氛會讓剛剛有所緩和的念曦再次感到壓力。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猶豫,紀老夫人聲音沉了沉:“怎麼?我如今想見見自己的曾孫輩,還要經過層層審批不成?”
紀靳修權衡片刻,最終沉聲應道:“好的,奶奶。我會和洛梨帶他們周末過去探望您。”
“不用你們都過來,”紀老夫人卻打斷他,“就讓孩子過來住兩天,你也忙你的去。”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補充,“讓孩子也熟悉熟悉老宅,這裡才是紀家的根。”
這話讓紀靳修的眉頭蹙得更緊。他明白祖母的堅持,也聽出了話裡的深意。他最終沒有強硬反駁,隻是說:“我需要和洛梨商量一下,也要看孩子們的意思。”
掛斷電話,紀靳修將祖母的意思轉達給洛梨。洛梨的反應比他預想的要平靜。
“奶奶想見孩子,是人之常情。”她沉吟道,“隻是……我有點擔心念曦。老宅那邊規矩多,氣氛也嚴肅,我怕她不適應。”
“我也是這個顧慮。”紀靳修頷首。
夫妻二人商量後,決定不強迫孩子。他們選擇了一個溫和的方式,在晚餐後,像閒聊一樣提起了這件事。
“等等,念曦,”洛梨語氣輕鬆地說,“這個周末,太奶奶想邀請你們去老宅玩兩天,那裡有很大的花園,還有太奶奶收藏的很多有趣的老物件,你們想去嗎?”
等等一聽,立刻來了興趣:“太奶奶家?有大城堡那麼大嗎?我想去!”
而念曦,原本正在小口吃著餐後水果,聞言動作立刻停了下來,小臉上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緊張和抗拒。她抬起頭,看向媽媽,又看向爸爸,眼神裡充滿了不安,小手悄悄抓住了洛梨的衣角。
這個反應在預料之中。洛梨心中輕歎,麵上卻依舊帶著溫柔的笑容:“沒關係的,念曦。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就不去。太奶奶也會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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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靳修也看著女兒,平靜地陳述:“老宅是爸爸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你可以把它當作一次探險。”
念曦低著頭,不說話,隻是更緊地抓住了媽媽的衣角。
等等在一旁嚷嚷:“妹妹去吧!我們一起去探險!說不定太奶奶還有好吃的點心!”
或許是哥哥的鼓動起到了一點作用,或許是“爸爸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這句話勾起了一絲微弱的好奇,又或許,是內心深處那剛剛萌芽的、想要嘗試應對新環境的微小勇氣在作祟。念曦沉默了很久,久到洛梨都以為她肯定會拒絕時,她卻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幾乎含在喉嚨裡說:
“……可以去……一天嗎?”
不是兩天,是一天。這是她小心翼翼提出的條件,是她為自己設定的安全邊界。
洛梨和紀靳修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和一絲欣慰。念曦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在嘗試表達自己的訴求,這本身就是一個進步。
“好,”紀靳修當即拍板,“就一天。周六早上爸爸媽媽送你們過去,周日早上接你們回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雖然隻是短短一天,但對於念曦來說,無疑是繼慈善義賣會後,又一次重大的挑戰。
周六早上,前往老宅的車裡,氣氛迥異。等等興奮地扒著車窗,對沿途的風景和即將到達的“大城堡”充滿期待。念曦則安靜地坐在兒童安全座椅上,懷裡緊緊抱著她那隻柔軟的粉色小兔子玩偶,那是她安全感的重要來源。洛梨一路上柔聲細語地給她描述老宅的花園多麼漂亮,太奶奶雖然看起來嚴肅但其實很關心他們,試圖緩解女兒的緊張。
紀靳修通過後視鏡看著女兒緊繃的小臉,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將車開得越發平穩。
紀家老宅是一座曆經風雨的中西合璧式莊園,古樸、威嚴,帶著歲月沉澱下的厚重與疏離感。車子駛入雕花鐵門,穿過長長的林蔭道,最終停在主樓前。紀老夫人已經端坐在客廳那套厚重的紅木沙發上,穿著中式盤扣的深色衣裙,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神情一如既往的威嚴。
等等跳下車,像隻小鳥一樣撲過去,聲音響亮地喊:“太奶奶!”
紀老夫人嚴肅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摸了摸等等的頭:“嗯,來了。”
而念曦,則是在洛梨的半牽半抱下,才慢吞吞地下了車。她躲在媽媽身後,隻探出半個小腦袋,怯生生地看著麵前這位氣場強大的太奶奶,小手把兔子玩偶攥得變了形。
“念曦,叫太奶奶。”洛梨輕輕把她往前帶了帶。
念曦張了張嘴,聲音細若蚊蠅:“……太奶奶。”
紀老夫人銳利的目光落在念曦身上,將她那份顯而易見的緊張和畏懼儘收眼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終究沒說什麼,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洛梨心中擔憂,卻也隻能笑著打圓場,將帶來的禮物遞給老夫人身邊的傭人。
紀靳修和洛梨沒有多做停留,囑咐了等等要聽話、照顧好妹妹後,便起身告辭。他們知道,他們在這裡,反而會讓祖母放不開,也讓念曦更加依賴。
離開時,洛梨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念曦緊緊挨著活潑的哥哥,小臉雪白,像一隻誤入猛獸領地的小鹿,茫然又無助。她的心揪了一下。
紀靳修握住她的手,力道沉穩:“給她一點空間。”
孩子們離開視線後,老宅的客廳恢複了慣有的安靜和肅穆。紀老夫人揮退了多餘的傭人,隻留下一個貼身照顧多年的老嬤嬤。
等等完全不受環境影響,已經開始好奇地探索客廳裡陳列的那些古董花瓶和玉器擺件,時不時發出驚歎。而念曦,則始終抱著她的兔子玩偶,安靜地坐在沙發的角落,低垂著頭,仿佛要將自己縮到最小。
紀老夫人喝著茶,目光偶爾掃過念曦,看著她那副鵪鶉似的模樣,心頭那絲不滿又隱隱浮動。紀家的孩子,怎能如此畏縮?
她放下茶杯,聲音不高,卻自帶威壓:“念曦,坐到太奶奶這邊來。”
念曦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她抬起頭,看向太奶奶,眼神裡充滿了掙紮和恐懼。她磨蹭了很久,才在老夫人越來越沉的目光中,極其緩慢地挪動小屁股,坐到了離老夫人稍近一些的位置,但依舊保持著距離。
“抬起頭來。”紀老夫人命令道。
念曦顫抖著睫毛,慢慢抬起頭,露出那張酷似洛梨、卻毫無血色的精致小臉。
“聽說,你前些日子,在一個活動上,上台展示了你的畫?”紀老夫人問道,語氣聽不出是讚許還是質疑。
念曦抿著唇,點了點頭。
“畫的什麼?”
“……月亮……和小兔子。”念曦的聲音細弱得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