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緊張與期待交織的網中,悄然滑向洛梨預產期的前一周。紀靳修身上那種因洛梨月光下的低語而略微鬆弛的弦,隨著倒計時的臨近,再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繃緊,甚至比之前更甚。彆墅內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每個人的動作都下意識地放輕,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
洛梨反而成了最平靜的那個人。孕晚期的各種不適達到了頂峰,翻身困難,呼吸時而短促,雙腳也有些浮腫,但她的內心卻奇異地安定。她能感覺到寶寶已經入盆,那種下墜感清晰地提醒著她,離見麵不遠了。她撫摸著緊繃如鼓的肚皮,低聲哼唱著不成調的搖籃曲,眼神裡是沉澱下來的、柔和的母性光輝。
這天淩晨,天還未亮,洛梨在睡夢中感到一陣輕微的、不同於以往胎動的緊縮感,像是肚皮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攥了一下,然後又鬆開。她迷迷糊糊地醒來,並未太在意,隻當是假性宮縮。她翻了個身,試圖尋找更舒適的姿勢,身邊的紀靳修卻幾乎在她動作的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不舒服?”他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但警覺性絲毫不減。
“沒有,”洛梨含糊地應道,“就是寶寶動了一下,睡吧。”
紀靳修卻沒有立刻閉上眼,在昏暗的夜燈下,他凝視著她朦朧的睡顏,大手習慣性地覆上她的肚子,感受著那裡的動靜,直到確認一切平穩,才重新將她攬緊,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卻再無睡意。
清晨,洛梨起床時,發現內褲上有一點極其少量、粉紅色的黏液。她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可能是“見紅”的征兆,是生產發動的早期信號之一。她心裡咯噔一下,既有“終於來了”的塵埃落定感,也有一絲不可避免的緊張。
她深吸一口氣,沒有立刻聲張,而是像往常一樣洗漱,準備吃早餐。她需要一點時間自己消化這個信息,也……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得知消息後必定會全麵進入“一級戰備”狀態的紀靳修。
然而,她低估了紀靳修對她身體任何細微變化的洞察力。早餐桌上,她隻是比平時多吃了一口酸黃瓜,試圖用強烈的味覺刺激來壓下心裡的悸動,紀靳修的目光就如鷹隼般鎖定了她。
“怎麼了?”他放下牛奶杯,語氣平淡,眼神卻銳利。
“啊?沒什麼啊。”洛梨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
紀靳修沒說話,隻是看著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洛梨在他無聲的逼視下,節節敗退,最終,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小聲囁嚅:“……好像,有一點點見紅了。”
“哐當!”
紀靳修手中的銀質餐叉掉落在骨瓷盤子上,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他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後的椅子。他的臉色在瞬間變得冷硬,眸底風起雲湧,是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的驚濤駭浪。
“李教授!”他甚至沒有多看洛梨一眼,轉身就對著空氣厲聲喝道,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微顫。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陳默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餐廳門口,顯然一直待命在外。無需紀靳修再多言,陳默立刻領會,轉身就去聯係醫療團隊。
整個彆墅,像一台精密的機器,因為洛梨這一句輕飄飄的話,瞬間被按下了最高級彆的啟動按鈕。
接下來的場麵,讓洛梨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紀氏風格”的待產。
李教授帶領的醫護小組在五分鐘內全員到位,迅速但有序地對洛梨進行了初步檢查。確認隻是早期見紅,宮縮尚未規律,距離真正分娩還有一段時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唯獨紀靳修的臉色依舊沉得能擰出水。
“確定不需要立刻轉移?”他盯著李教授,語氣冰冷,帶著質疑。
李教授早已習慣了他的緊張,從容回答:“紀先生放心,紀太太目前情況穩定,宮頸條件良好。初產過程通常較慢,現在轉移去醫療中心也可以,但留在熟悉的環境裡放鬆等待,可能更有利於產程進展。我們會全程監測,一旦有任何變化,一分鐘內即可到位。”
紀靳修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鐵塊。他看了一眼洛梨,她雖然有些緊張,但眼神還算鎮定,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那就再觀察。”他終於做出了讓步,但補充道,“所有設備,現在就位,在這裡。”他指的是主臥。
於是,洛梨眼睜睜看著各種便攜但精密的監護儀器被悄無聲息地搬進了主臥套房的外間,連接好,處於隨時可用的待命狀態。兩名經驗豐富的助產士和一名護士開始常駐套房,李教授則坐鎮西翼醫療中心,隨時準備支援。
孩子們也被妥善安排。張姨溫和而堅定地告訴等等和念曦,媽媽需要安靜地準備迎接小寶寶,今天暫時不能陪他們玩了。兩個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等等緊緊拉著妹妹的手,小臉上是強裝鎮定的嚴肅,念曦則乖巧地點點頭,大眼睛裡充滿了好奇和一點點不安。
紀靳修徹底放下了所有工作,通訊設備交由陳默全權處理。他寸步不離地守在洛梨身邊,像一座沉默的、散發著低壓的守護神。洛梨走動,他扶著;洛梨坐下,他立刻在她腰後墊好軟枕;洛梨隻是輕輕蹙一下眉,他就會立刻上前,詢問是否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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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全方位的“關注”,讓洛梨感覺自己像個國寶,連呼吸都被計量著。最初的緊張過去後,宮縮並未立刻變得頻繁強烈,隻是偶爾來襲,像溫和的潮水,來了又退。等待的過程變得有些漫長而……尷尬。
“靳修,”洛梨忍不住開口,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寧靜,“你彆這麼緊張,我都不緊張了。”
紀靳修沒說話,隻是握緊了她的手,力道有些大。
“要不……你看會兒文件?或者去書房處理點事情?我沒事的,有醫生護士在呢。”
“不需要。”他乾脆利落地拒絕,目光片刻不離她。
洛梨:“……”她歎了口氣,知道勸不動他。她隻能努力放鬆自己,看看書,聽聽音樂,試圖忽略身邊這座持續散發冷氣的“冰山”。
下午,宮縮開始變得有規律起來,大約每二十分鐘一次,疼痛感也逐漸清晰,像是有人在小腹裡用力拉扯。洛梨的呼吸開始隨著宮縮的節奏而變化,額角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每一次宮縮來臨,紀靳修的身體都會瞬間繃緊,他緊緊盯著監護儀上顯示的宮縮壓曲線,看著數字攀升又回落,再看向洛梨忍耐的表情,他的臉色就白一分,唇色也越發淺淡。他握著她的手,掌心冰涼,甚至帶著細微的顫抖。
他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和恐懼。商場上翻雲覆雨的手段,在此刻毫無用處。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在疼痛中起伏,除了緊緊抓住她的手,遞上一杯水,或者用冰冷的毛巾擦拭她額頭的汗,他什麼也做不了。
這種認知,像一把鈍刀,反複淩遲著他引以為傲的控製力。
夜色再次降臨,宮縮的頻率越來越密,強度也越來越大,從溫和的潮水變成了洶湧的浪濤,一次次撞擊著洛梨的意誌。疼痛如同無形的巨手,攥緊她的五臟六腑,讓她忍不住發出壓抑的呻吟。
轉移至醫療中心的決定早已做出。當洛梨被平穩快速地轉移到那間按照最高標準準備、卻依舊努力營造出溫馨感的產房時,她的意識已經被一陣強過一陣的劇痛占據了大半。
紀靳修穿著無菌服,守在她的產床旁,寸步不離。他的臉色比洛梨這個正在生產的人還要蒼白,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額頭上布滿了冷汗。他看著洛梨因為用力而漲紅的臉,看著她因疼痛而渙散的眼神,聽著她壓抑不住的痛呼,每一次,都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狠狠揪緊,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