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沈家客廳的電話響個不停。
沈知意下樓時,看見大哥沈知遠握著聽筒,眉頭擰成疙瘩。“消息確實嗎?”他聲音壓得低,“好,多謝提醒。”
掛斷電話,他轉身看見妹妹,勉強擠出個笑。“這麼早?”
“趙師傅怎麼樣了?”沈知意問,“昨晚徐團長送他去的醫院。”
“肋骨斷了兩根,好在沒傷內臟。”沈知遠歎氣,“廠裡墊了醫藥費,但這事沒完。陳景瀾手下的人動手時喊著討債,可老趙根本不欠他們錢。”
沈知意握緊樓梯扶手。“衝我們來的?”
“衝沈家來的。”沈知遠遞過一份晨報,“看看這個。”
社會版頭條赫然寫著:“名媛深夜涉足勞資糾紛,疑為博關注煽動鬨事”。雖未點名,但時間地點全對得上,還暗示沈知意“借慈善之名行不當之事”。
杜清晏的電話緊接著打進來。“看到報紙了?”他語氣罕見地急促,“我聯係過報社,他們不肯撤稿,說是有人施壓。”
沈知意走到窗邊。雨停了,梧桐葉滴著水,幾個記者模樣的男人在沈家大門外轉悠。
“陳景瀾乾的。”她說,“昨晚他也在場。”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下午滬江公學有場講座,你來嗎?正好聊聊對策。”
“我來。”沈知意掛斷電話,看見二哥沈知默站在玄關整理領帶。
“父親讓你最近少出門。”沈知默係好領結,“外麵閒話多,避避風頭比較好。”
沈知意搖頭。“越躲他們越來勁。”
沈知默打量妹妹片刻,忽然笑了。“也是,沈家人什麼時候怕過事。”他遞來一張名片,“《申聞日報》主編的聯係方式。我老朋友,需要時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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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滬警備司令部裡,徐硯深正對著同樣的報紙發火。
“胡扯八道!”他把報紙摔在桌上,“昨晚明明是我巡邏撞見的,怎麼寫成了蓄意鬨事?”
副官小聲提醒:“團長,陳家那邊派人來問話,說我們昨晚執法過當,打傷他們的人。”
徐硯深冷笑。“那群流氓先動的手,我還不能攔了?”他抓起外套,“備車,我去醫院看看趙永年。”
醫院走廊消毒水味刺鼻。徐硯深走到三等病房門口,聽見裡麵傳來細軟的蘇州小調。推門看見沈知意正坐在病床邊,一勺勺喂老人喝粥。
老趙師傅裹著繃帶,眼睛還腫著,卻咧著嘴笑。“小姐使不得,我自己來……”
“彆動。”沈知意按住他,“醫生說肋骨得養好,不然留病根。”
徐硯深輕咳一聲。沈知意回頭,晨光透過窗格照在她側臉,睫毛上像跳著金粉。
“徐團長?”她站起身,“您怎麼來了?”
“看看趙師傅。”徐硯深把水果籃放床頭,“醫藥費不夠跟我說。”
老趙掙紮著想坐起來:“長官,謝謝您昨晚救命……”
“躺著。”徐硯深按住他肩膀,目光掃過沈知意手裡的粥碗,“你經常來醫院?”
沈知意拿手帕擦擦手。“該做的。”她看向老趙,“師傅歇著,我晚點再來看您。”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病房。徐硯深突然開口:“報紙我看到了。”
沈知意腳步沒停。“滬上小報哪天不編故事?”
“陳景瀾盯上你了。”徐硯深跟上她,“他最近和日本商會走得近,想吞並幾家本地工廠壯大勢力。你們沈家機器廠是他的首要目標。”
沈知意在樓梯口停住。“徐團長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轉身看他,“你不是來調查我的嗎?”
徐硯深被她問得一怔。是啊,他本該盯著她是否“通共”,怎麼反而操心起她的安危?
“職責所在。”他硬邦邦答道,“上海治安歸我管。”
沈知意忽然笑了。這是徐硯深第一次看她真心實意地笑,眼角彎起柔和的弧度。
“那就有勞徐團長多費心了。”她走下兩級台階,又回頭,“下午我去滬江公學聽講座,應該不算‘危險活動’吧?”
徐硯深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樓梯拐角,下意識摸了摸槍套。這女人像裹著綢緞的刺,軟中帶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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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滬江公學禮堂座無虛席。
杜清晏站在講台前分析勞工權益,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溫和卻堅定。沈知意坐在第一排記筆記,偶爾抬頭與他視線交彙,兩人便默契地點頭。
講座結束,學生圍上來提問。有個戴眼鏡的男生激動地問:“杜先生,如果合法途徑無法爭取權益,我們是否該考慮更激烈的手段?”
杜清晏還沒回答,禮堂側門突然被推開。徐硯深帶著兩個士兵走進來,軍靴踏地聲格外刺耳。
學生們瞬間安靜下來。杜清晏推推眼鏡:“徐團長有事?”
“例行巡查。”徐硯深目光掃過全場,“聽說這裡經常有激進分子演講。”
戴眼鏡的男生不服氣:“我們在討論勞工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