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岩那聲沉重的歎息,如同冬日裡最後一片枯葉飄落,帶著無儘的蕭索與無奈,在龍五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天地神物……可遇而不可求……”爺爺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冰冷的巨石,砸在他的心頭,先是讓他一陣冰涼刺骨,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焦灼之火便“轟”地一下從心底竄起,瞬間席卷全身,燒得他五臟六腑都仿佛要蜷縮、扭曲起來。
他躺在硬板床上,薄薄的被子此刻卻重若千鈞,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黑暗中,他瞪大眼睛,望著屋頂模糊的、結著幾縷蛛網的椽子,耳邊是隔壁爺爺極力壓抑卻依舊如同破風箱般粗重艱難的呼吸聲,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悶在胸腔裡的低咳。那聲音,比任何凶獸的咆哮更讓他感到恐懼和無力。
白天裡爺爺咳血的那一幕,如同用最熾熱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那抹從指縫間滲出的暗紅,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令人心悸。他仿佛還能聞到那淡淡的、帶著鐵鏽味的血腥氣,混雜著爺爺身上常年不散的苦澀藥味,構成了一種名為“生命流逝”的殘酷氣息。
“道基破損,本源虧空……非藥石可醫……”
爺爺平靜到近乎麻木的話語,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中回響。他以前隻知道爺爺身體不好,有舊傷,時常咳嗽,味覺也不靈光。他以為那隻是尋常的老人病痛,熬一熬,喝點藥,總能緩解。他甚至曾偷偷抱怨過爺爺做的飯菜總是鹹得發苦。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那看似尋常的咳嗽背後,是怎樣一副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身體!是為了保護他,爺爺才燃燒了本命精血,傷及了根本!這十幾年的平靜生活,是爺爺用自身不斷衰敗的生命為代價,硬生生為他撐起的一片虛假天空!
自責、愧疚、心痛、恐懼……種種情緒如同無數隻毒蟻,啃噬著他的內心。他緊緊攥住身下的草席,指甲幾乎要掐進粗糙的席麵裡。身體裡那股因帝血初步覺醒而帶來的、日漸增長的氣力,此刻卻顯得如此諷刺和無用。空有幾分蠻力,卻連至親之人的傷痛都無法緩解分毫!
“九竅還魂草……萬年血玉髓……”
他將這幾個縹緲的名字在唇齒間無聲地咀嚼,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無限的希望,卻又沉重得讓他幾乎無法承受。爺爺說它們舉世罕見,伴有大凶險,讓他莫要徒勞涉險。可是,難道就因為艱難,就因為危險,就要他眼睜睜看著爺爺的生命之火一點點熄滅,最終化為冰冷的灰燼嗎?
不!絕不!
一股近乎偏執的決絕,如同野火般在他胸中燃燒起來。他不能等!爺爺的身體狀況明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糟糕,那日漸灰敗的臉色,那深陷的眼窩,那無法完全掩飾的疲憊,都像是一聲聲急促的催命符。他必須做點什麼!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去嘗試!
進山!去龍脊山脈的深處!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焦灼的腦海。
龍家村世代依傍的龍脊山脈,綿延不知幾萬裡,深處老林密布,瘴氣彌漫,凶獸潛行,自古以來便是村民們的禁地,隻有最老練、最大膽的獵手才敢在外圍活動。但村中祖輩也流傳著一些傳說,言及山脈深處蘊藏著天地精華,有靈藥仙草生長,偶有山外來的修士冒險進入探尋機緣。
爺爺所需的“天地神物”或許縹緲難尋,但山脈深處,未必就沒有比村裡藥鋪和獵戶們日常采集的藥材更為珍貴、對爺爺傷勢更有裨益的靈藥!哪怕隻是能找到一株半株能夠稍微穩固爺爺本源、延緩傷勢惡化的靈植,也是好的!總好過現在這樣,束手無策地躺在床上,被動地等待著那最壞的結果降臨!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如同瘋長的藤蔓,瞬間纏繞了他全部的思緒。他猛地從床上坐起,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驚人,閃爍著一種混合了焦慮、決絕和一絲孤注一擲光芒的火焰。
他輕手輕腳地披上外衣,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溜下床,赤腳踩在冰涼的土地上。他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條縫隙,向外望去。
月色清冷,如水銀瀉地,將小院照得一片朦朧。爺爺的房間窗戶緊閉,裡麵沒有任何光亮,也聽不到明顯的動靜,想必是服了藥後,在極力調息,對抗著體內的傷痛。那扇緊閉的房門,此刻在龍五眼中,仿佛隔開了一個正在緩慢崩塌的世界。
他退回屋內,心臟在胸腔裡“咚咚”狂跳,既有即將行動的緊張,也有對未知深山的一絲本能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堅定。
他開始默默地準備。首先是從床底拖出爺爺早年為他製作的一張簡陋獵弓和一小壺箭矢。弓身是硬木所製,弓弦是鞣製過的獸筋,對於以前的龍五來說,拉開已屬勉強,但此刻他握在手中,卻感覺輕飄飄的,仿佛玩具。他嘗試著輕輕一拉,弓弦發出輕微的“嗡”聲,便被拉成了滿月,毫不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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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力量……”龍五心中微動,對自身的變化有了更直觀的認識。他將弓箭背在身後。接著,他找到一把磨得鋒利的柴刀,彆在腰間。又從一個陶罐裡,將家裡所剩不多的、用粗鹽醃製的肉乾全部取出,用油紙包好,塞進懷裡。最後,他拿起牆角一個半舊的牛皮水囊,灌滿了清水。
做完這一切,他站在屋子中央,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再次投向爺爺房間的方向,心中默念:“爺爺,孫兒不孝,不能聽您的話靜養了。等我回來,一定帶著能治好您傷的靈藥!”
他不再猶豫,輕輕推開房門,身形一閃,便融入了濃重的夜色之中。晚風吹拂著他略顯單薄的身軀,帶來一絲涼意,卻無法冷卻他心中那團名為“救親”的火焰。
龍家村沉浸在睡夢之中,寂靜無聲。隻有偶爾幾聲犬吠,點綴著這沉靜的夜。龍五對村中的小路熟悉得閉著眼睛都能走,他避開可能有人起夜的人家,如同一個幽靈,快速而無聲地穿行在土牆草屋之間,徑直朝著村後通往龍脊山脈的方向而去。
就在他即將踏出村口,踏上那條通往深山的小徑時,一個壓低的、帶著濃濃睡意和驚訝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五哥?大半夜的,你……你這是要乾啥去?”
龍五身體一僵,猛地回頭。隻見月光下,胖虎揉著惺忪的睡眼,隻穿著單薄的裡衣,褲腰帶都還沒係好,顯然是起夜剛好撞見。他看著龍五全副武裝的模樣,背上背著弓,腰裡彆著刀,懷裡鼓鼓囊囊,一張胖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不解。
龍五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胖虎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本不想將他牽扯進來,但此刻被撞個正著,若不說清楚,以胖虎的性子,恐怕會嚷嚷開,驚動爺爺和村裡人。
他快步上前,一把捂住胖虎的嘴,將他拉到村口一株大槐樹的陰影下,低聲道:“噓!彆聲張!”
胖虎被他這嚴肅緊張的態度嚇了一跳,睡意醒了大半,瞪大了眼睛,嗚嗚地點著頭。
龍五鬆開手,看著胖虎,快速而低聲道:“胖虎,我必須進山一趟。”
“進山?”胖虎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雖然壓低,卻充滿了驚駭,“五哥你瘋啦!那深山老林是能隨便進的?岩爺爺知道嗎?你病才剛好利索點,進去喂狼啊?”他連珠炮似的發問,胖乎乎的臉上滿是焦急。
龍五搖了搖頭,眼神在月色下顯得異常堅定:“爺爺不知道。我不能讓他知道。”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胖虎,我爺爺的傷……很重,非常重。村裡的藥,已經沒用了。我必須去山裡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藥材。”
胖虎愣住了。他雖然年紀小,心思單純,但也並非完全不懂事。龍岩爺爺的身體不好,他是知道的,最近咳嗽得似乎更厲害了。他看著龍五眼中那從未有過的、混合著痛苦、焦灼和決絕的光芒,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龍五,仿佛一夜之間,那個一起掏鳥窩、摸魚蝦的玩伴,肩上突然壓上了他無法想象的重擔。
“可……可是……”胖虎張了張嘴,還想再勸,“山裡太危險了,我爹他們說,裡麵有成了精怪的凶獸,還有吃人的瘴氣……”
“我知道危險。”龍五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但我沒有彆的選擇。胖虎,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幫我保密,彆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我爺爺。如果他問起,你就說……就說我去鄰村找活計了,過幾天就回。”
他看著胖虎,眼中帶著懇求:“幫我照顧一下爺爺,他要是咳嗽得厲害,你就幫他倒碗熱水。”
胖虎看著龍五堅定的眼神,知道再勸也是無用。他了解龍五的脾氣,平時看著隨和,一旦認準了什麼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胖臉上擠出一種混雜著擔憂和義氣的複雜表情,重重地點了點頭:“行!五哥,你放心去!岩爺爺這邊有我!你……你可一定要小心啊!打不過就跑,千萬彆逞強!”
說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摸索起來,最後從裡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用紅繩係著、已經有些磨損的、小小的木頭雕刻的護身符,塞到龍五手裡:“這個給你!是我娘去年去山外鎮子上,從一個遊方道士那裡求來的,說是能辟邪保平安!你帶著!”
那護身符還帶著胖虎的體溫,雕刻粗糙,甚至看不出具體是什麼形狀,但握在手裡,卻讓龍五冰冷的心泛起一絲暖意。他沒有推辭,緊緊攥住,點了點頭:“謝了,兄弟!”
時間緊迫,他不能再耽擱。最後看了一眼胖虎那寫滿擔憂的圓臉,又深深望了一眼村莊深處自家那模糊的輪廓,龍五毅然轉身,邁開腳步,踏上了那條被月光照亮、卻通往未知與危險的崎嶇山徑。
他的身影很快便被濃重的夜色和路旁嶙峋的怪石陰影所吞沒。
胖虎站在村口,望著龍五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夜風吹過他單薄的衣衫,讓他打了個寒顫。他用力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鼻子,低聲嘟囔著:“五哥……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然後,他才縮著脖子,快步跑回自己家去了,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幫五哥守住這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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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龍五已經深入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