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那怯生生的呼喚,像一顆小石子投進死寂的深潭,隻泛起一圈微不可見的漣漪,便沉了下去。
淩雲溪沒有回應。
她的全部心神,都已沉入體內那片枯寂的戰場。那縷金色的神魂之火,是她唯一的兵卒,而那條千瘡百孔的靈脈,是她必須攻克的城池。
門外的人似乎等了許久,沒有得到回應,腳步聲躊躇著遠去了。片刻後,又響起一陣輕微的木器與地麵接觸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放在了門口。然後,腳步聲才徹底消失。
是小翠。
這個念頭在淩雲溪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小翠是這聽雨軒唯一留下的丫鬟,一個年僅十四歲,膽小又忠心的姑娘。在淩雲溪淪為廢人,被全族漠視之後,所有仆人都被調走,隻有她,不知是被人遺忘了,還是自己堅持留了下來,每日依舊會送來些粗茶淡飯。
但此刻,淩雲溪無暇分心。
神魂之火的操控,比她想象中要艱難百倍。這需要一種極致的專注,一種近乎苛刻的精微控製。她的神念化作億萬根無形的觸手,將那縷比發絲還細的火焰,小心翼翼地鋪展、拉伸,使其變成一層薄如蟬翼的金箔,再輕輕地,覆蓋在主靈脈那破損最嚴重的一段外壁上。
“滋……”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從經脈深處傳來。
那不是灼痛,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麻癢,仿佛有無數隻溫熱的螞蟻,在啃噬著她經脈壁上那些壞死的組織。緊接著,麻癢又轉化為一種細密的、綿長的刺痛,像是有工匠正用一柄滾燙的烙鐵,一點一點地,將那些肉眼看不見的細微裂痕,重新焊接起來。
痛苦。
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身體最底層的痛苦。
前世的她,也曾經曆過無數次生死搏殺,受過能將人神魂都撕裂的重創。但那種痛苦,是來自於外部的,是劇烈的,是爆發性的。而眼前的痛苦,卻是來自於內部,是持續的,是溫水煮青蛙般的折磨。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這具身體是何等的殘破,而修複它的過程,又是何等的漫長。
汗水,很快便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她陳舊的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牙關緊咬,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但她的心,卻如萬年寒冰,沒有一絲動搖。
這點痛,算什麼?
比起被至親背叛,被摯愛暗算,神魂俱滅的錐心之痛,這點肉體上的折磨,不過是開胃小菜。
她甚至分出一絲心神,冷漠地“觀察”著自己的痛苦。她能“看”到,在那層金色火焰的溫養下,她那條原本暗淡無光、如同乾枯樹枝的靈脈,正以一種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速度,發生著改變。
那些最細小的裂紋,在神魂之火的“焊接”下,開始緩緩彌合。經脈壁上那些因為劣質丹藥而沉積的雜質,被一點點地煆燒、汽化,化作黑色的煙氣,從她的毛孔中排出。經脈本身,也從那種死氣沉沉的灰敗,漸漸透出了一絲極淡的、代表著生機的玉色光澤。
有用!
這個發現,像是一劑強心針,讓她瞬間將所有的痛苦都拋諸腦後。
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
日升月落,光影流轉。
窗欞的影子,從東牆根,緩緩挪到西牆角,又悄然隱去。屋頂破洞投下的那束光斑,從清晨的亮白,到正午的熾烈,再到黃昏的橘紅,最後被深沉的夜色吞沒。
門外,小翠每天都會來三次。
第一次,是清晨,送來一碗熱粥和兩個饅頭。她會輕聲喚幾句“小姐”,得不到回應,便將食盒放下,憂心忡忡地離去。
第二次,是中午,她會收走已經冰冷的早飯,換上新的飯菜。看著那原封未動的食物,小丫頭的眼圈總是紅紅的。
第三次,是傍晚,她會再次收走冰冷的午飯,然後點上一盞昏暗的油燈,放在門口,似乎是怕自家小姐夜裡出來時會摔著。
她不敢推門。她怕看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景象。整個淩家都在傳,被廢了的雲溪小姐,怕是已經瘋了,整日將自己關在屋裡,不吃不喝,不言不語,怕是離死不遠了。
小翠不信,可她也害怕。她隻能用這種最笨拙的方式,守護著自己心中那個曾經光芒萬丈的小姐。
屋內的淩雲溪,對這一切恍若未覺。
她的世界裡,隻剩下那一條需要修複的靈脈,和那一縷越來越黯淡的金色火焰。
神魂之火的消耗是巨大的。每修複一寸經脈,那火焰的光芒便會黯淡一分。到了第三天,那縷火焰已經變得若有若無,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淩雲溪知道,這是她的神魂本源即將耗儘的征兆。她必須停下來。
她緩緩收回神念,那縷已經細如遊絲的金色火焰,戀戀不舍地從經脈壁上剝離,退回到她的識海中央,陷入了沉睡。
幾乎是在神魂之火撤離的瞬間,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憊與劇痛,轟然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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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淩雲溪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一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後腦勺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眼前陣陣發黑,五臟六腑都像是被挪動了位置,四肢百骸傳來的酸痛感,讓她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她就這麼躺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地起伏。汗水早已將她的衣服完全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冰冷刺骨。
不知過了多久,那陣最猛烈的虛脫感才稍稍退去。她緩緩睜開眼,一雙眸子,在昏暗的房間裡,亮得驚人。
她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再次沉下心神,內視己身。
那條主靈脈,依舊殘破,依舊布滿了裂痕。
但是,不一樣了。
如果說三天前的靈脈是一件被摔得四分五裂,隻靠劣質膠水勉強粘合的瓷器,那麼現在,它就像是被一位技藝高超的工匠,用金漆沿著裂縫,精心修補過了一遍。雖然裂痕依舊存在,但整個結構卻變得堅固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