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香氣,並非循序漸進,而是以一種近乎霸道的姿態,瞬間降臨。
它不像尋常丹藥的香,帶著火氣與草木的餘味。這是一種極致的純粹,仿佛是從天地初開時,擷取的第一縷藥之本源。它清冽,卻又濃鬱;它溫和,卻又蘊含著磅礴的生命力。
香氣如同一場無聲的春雨,滌蕩了整個廣場。
前一刻還充斥在空氣中,由九座丹爐共同升騰起的、混雜著焦糊與燥熱的駁雜氣味,在這股香氣麵前,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陽,頃刻間消融得無影無蹤。整個廣場,隻剩下這一種味道,一種讓靈魂都為之戰栗的、至高無上的藥香。
數萬人的呼吸,在這一刻不約而同地停滯了。
那些原本還在喧囂、還在議論、還在嘲諷的人們,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他們貪婪地吸著這股奇異的香氣,隻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連日來的疲憊與暑氣一掃而空,神台一片清明。
寂靜。
一種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深沉的,帶著敬畏與駭然的寂靜,籠罩了這片巨大的石砌廣場。
這寂靜的中心,是高台角落的那個身影。
淩雲溪緩緩攤開了手。
在她白皙如玉的右掌掌心之上,一滴液體正靜靜懸浮。
那是一滴怎樣的液體?
它約莫龍眼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的紅寶石色澤。日光穿透其間,折射出璀璨的光暈,卻不見一絲一毫的雜質。它仿佛不是被提煉出來的,而是由最純淨的光與能量凝聚而成的藝術品。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濃鬱藥氣,如漣漪般從液滴上擴散開來,與那彌漫全場的香氣融為一體。
它就那樣靜靜地懸浮著,不墜落,不消散,仿佛擁有自己的生命與意誌,散發著一種圓融無暇的完美氣息。
“咕咚。”
不知是誰,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這聲音在死寂的廣場上,顯得格外清晰。
它像一個信號,瞬間引爆了積蓄已久的震撼。
“那……那是什麼……”一個年輕的煉丹師喃喃自語,他的目光癡癡地望著那滴藥液,像是看到了畢生追尋的聖物。
“十成……純度是十成!不,這已經超越了十成的概念!這……這是‘道’的顯化!”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煉丹師激動得渾身發抖,他指著高台,老淚縱橫,“老夫煉丹七十年,從未見過,不,連想都不敢想,世間竟有如此完美的藥液!”
“神乎其技!這簡直是神乎其技!”
“沒有丹爐,沒有靈火……不,那金色的光焰,難道就是傳說中……我的天,我今天到底看到了什麼?”
議論聲如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但這一次,沒有了嘲諷與譏笑,隻剩下最純粹的震驚、狂熱與不可思議。人們的目光,從那滴完美的藥液,緩緩移回到那個創造了神跡的少女身上。
她依舊站在那裡,身姿單薄,鬥笠的薄紗遮住了她的容顏。在周圍山呼海嘯般的驚歎聲中,她安靜得像一尊亙古不變的雕像,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這種極致的動與靜形成的鮮明對比,讓她的形象在眾人眼中,變得愈發高深莫測,愈發神秘。
高台中央,淩飛雪的身體已經僵住。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丹爐中那灘因為剛才心神失守,而變得有些渾濁的藥液,又聞著空氣中那股讓她自慚形穢的純淨藥香,隻覺得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席卷了全身。
就在片刻之前,她還因為自己的青鸞之火而驕傲,因為自己行雲流水的操作而自得,她以為自己是這場比試中當之無愧的主角,是所有同輩都無法企及的天才。
可現在,現實給了她一記最響亮的耳光。
她的獸火,她的控火術,她引以為傲的一切,在對方那神跡般的手段麵前,顯得如此原始,如此粗劣,如此可笑。
那不是技巧上的差距,那是生命層次上的碾壓。
就像螢火之光,妄圖與皓月爭輝。
她甚至覺得,對方剛才之所以一直不動,不是不會,也不是沒有丹爐,而是在等。等她們這些凡人,先將自己拙劣的戲碼表演完畢。然後,她才不緊不慢地,掀開神跡的一角,讓所有人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煉丹。
羞辱。
這才是真正的羞辱。
不是言語上的譏諷,也不是手段上的刁難,而是用一種你連仰望都覺得奢侈的、絕對的高度,將你所有的驕傲與尊嚴,碾得粉碎。
“噗——”
淩飛雪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氣血翻湧,一口鮮血噴在了身前的丹爐上,發出一陣“滋啦”的聲響。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
觀眾席裡,王辰的嘴巴還張著,足以塞進一個雞蛋。他臉上的得意與譏笑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的茫然,以及從心底深處升起的、徹骨的寒意。
他做了什麼?
他去刁難、去羞辱了這樣一個存在?
他忽然想起,在煉丹師公會門口,淩雲溪隻是淡淡一瞥,便指出了他丹藥的瑕疵。他當時以為是巧合,是對方在故弄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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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