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之內,時間仿佛被那一聲沉悶的膝蓋撞地聲砸得凝固。
李大師,青陽城百寶閣的首席鑒定師,一個在無數修士、權貴麵前都挺直腰杆的人物,此刻正以最謙卑的姿態,五體投地,匍匐在淩雲溪的腳前。他的額頭緊貼著冰涼堅硬的玉石地麵,花白的頭發散落下來,沾染了些許看不見的塵埃。
他沒有動,甚至連呼吸都刻意壓抑到了最低。他在等待,等待一個宣判。
淩雲溪站在窗前,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讓他起來。鬥笠的寬簷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隻留給李大師一個清冷孤高的背影。月光透過巨大的水晶窗,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覆蓋了李大師跪伏的身體,像是一座無形的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李大師的心中,早已不是震驚,而是一種近乎於朝聖的狂熱。
修複上古陣盤!
這六個字,在任何一個懂得其分量的人聽來,都無異於凡人宣稱自己能手搓星辰。那不僅僅是技術,更是對早已斷絕的大道法則的理解。他捧在手中的,哪裡是一塊修複的陣盤,分明是一把鑰匙,一把能夠開啟失落時代寶庫的鑰匙!
百寶閣是什麼?是商會,是天下奇珍異寶的彙聚之地。他們擁有無數從上古遺跡中發掘出的“死物”,那些殘破的法寶,無法解讀的玉簡,失去活性的器物,堆滿了最深處的庫房,被當做曆史的塵埃,隻具備些許研究價值。
可現在,眼前這位前輩,用行動告訴他,這些“死物”,是可以“複活”的!
哪怕隻是複活萬分之一,其價值也足以讓整個大陸為之瘋狂。這代表著什麼?代表著百寶閣的未來,將不再僅僅是一個買賣東西的地方。他們可以成為曆史的再現者,成為上古傳承的唯一窗口!
這個念頭,像一團野火,在他的腦海裡熊熊燃燒,燒得他血液沸騰,燒得他將自己所有的尊嚴與地位,都毫不猶豫地踩在了腳下。
與百寶閣未來百年的興衰,與那可能重現於世的上古輝煌相比,他李玄個人的榮辱,算得了什麼?
“前輩……”
許久的沉默之後,李大師終於再次開口,聲音因為激動而沙啞乾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晚輩李玄,鬥膽懇請前輩,出任我百寶閣的……客卿長老!”
他說完這幾個字,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客卿長老。
這四個字在百寶閣的分量,遠非一個普通的職位。百寶閣自創立數百年以來,從未設立過此等職位。這是李大師在剛剛那片刻的沉默中,絞儘腦汁,為淩雲溪量身創造出的、獨一無二的尊位。
他生怕淩雲溪不明白其中的分量,不等她回應,便急切地補充道:“客卿長老,於我百寶閣之內,地位等同於閣主!無需承擔任何管理庶務,無需聽從任何調遣,來去自由,百無禁忌!”
“百寶閣所有庫房,包括最核心的天字號秘庫,皆為前輩敞開,任由前輩取用,無需任何代價!”
“青陽城百寶閣每年三成純利,將作為前輩的供奉,直接劃入您的名下!”
“我百寶閣遍布王朝的商路、情報網絡,皆可為前輩所用。前輩但有所需,隻需一言,百寶閣上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一口氣說出這一連串堪稱驚世駭俗的條件,每一條,都足以讓青陽城任何一個家族的族長眼紅到發狂。這已經不是在招攬,而是在供奉。他們不是在請一個長老,而是在請一尊守護神。
說完之後,李大師再次將頭深深地埋下,等待著最終的裁決。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他將百寶閣能拿出的最大誠意,毫無保留地擺在了台麵上。
靜室中,再次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夜風呼嘯聲,和李大師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聲。
淩雲溪終於緩緩地轉過身。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匍匐在地的李大師,鬥笠下的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潭,不起絲毫波瀾。
客卿長老?
地位等同閣主?
三成純利?
這些在凡俗世界中重逾千鈞的詞彙,落入她的耳中,卻激不起半點漣漪。前世身為神尊重樓,她執掌的疆域,擁有的財富,是這方下界百寶閣的億萬倍。所謂的地位與金錢,對她而言,早已是過眼雲煙。
但她沒有立刻拒絕。
她此刻需要的,不是地位,不是財富,而是資源,是情報,是一個能讓她在羽翼未豐之前,安穩發育的庇護所。
百寶閣,恰好能提供這一切。
天字號秘庫,或許能找到更多類似星辰鐵精的稀有材料。遍布王朝的情報網,或許能幫她查到更多關於天道宗,或是神界的消息。而客卿長老這個超然的身份,能為她擋去無數不必要的麻煩。
這是一個不錯的交易。
她的沉默,在李大師看來,卻是另一種意味。
是嫌不夠嗎?還是……前輩根本看不上百寶閣這間小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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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順著李大師的鬢角滑落,滴在玉石地麵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的心臟,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準備再次加碼,甚至許諾出閣主之位時,那個清冷的聲音,終於響起了。
“供奉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