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千年寒玉化作的粉塵,如一場細密無聲的雪,在劫後初霽的陽光下,緩緩飄落。
光塵之後,一道身影,踏雪而出。
月白色的長裙,不染纖塵,裙擺隨著她輕緩的步伐,在地麵上流淌,仿佛月光鋪就的漣漪。她的長發隨意披散,每一根發絲都閃爍著淡淡的靈光,比最上等的絲綢還要順滑。
她就那麼走出來,從那片代表著毀滅與新生的廢墟中,走進了所有人的視野裡。
吳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連同心跳,都在她出現的那一刻,被一隻無形的手攥停了。他張著嘴,想說些什麼,想喊一聲“淩師叔”,可喉嚨裡乾澀得像是被烈火燎過,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眼前的世界,被割裂成了兩半。
一半,是身後滿目瘡痍、斷壁殘垣的宗門,是被天威犁過、一片焦土的大地,是廣場上東倒西歪、神魂受創的弟子。
另一半,是眼前這個女子。
她太乾淨了。
乾淨得仿佛不屬於這個剛剛經曆過末日天劫的世界。她的皮膚,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質感,仿佛是由最純粹的靈氣凝聚而成。她的眼眸,清冷如舊,卻又深邃得像是藏著一片星空,隻是隨意地一瞥,便讓吳玄感覺自己的神魂都要被吸進去。
這種感覺,吳玄從未體驗過。
那不是威壓,不是氣勢。
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質的……鴻溝。
仿佛他窮儘一生,從一隻井底的蛙,奮力跳到了井沿,卻在探出頭的那一刻,看到的不是更廣闊的天地,而是一頭正低頭俯瞰著井口,眼眸中倒映著日月星辰的真龍。
他身旁,那幾位僅存的、還清醒著的長老,狀態比他更不堪。
一個長老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竟一屁股坐倒在地,他卻毫無所覺,隻是仰著頭,嘴巴無意識地張合,眼神渙散,像是看到了神隻降臨的凡人。
另一個長老,則是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試圖用疼痛來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噗通。”
一聲輕響,從遠處廣場的方向傳來。
一個剛剛蘇醒的煉氣期弟子,在看到淩雲溪身影的瞬間,雙膝一軟,竟不受控製地跪了下去。
他不是第一個。
“噗通、噗通……”
接二連三的,那些從昏迷中醒轉,掙紮著抬起頭的弟子們,無論修為高低,無論身處何處,都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按倒,成片成片地跪了下去。
他們臉上沒有恐懼,隻有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最原始的敬畏與臣服。
李二狗是跪得最快的那一個。
他感覺自己的膝蓋,在看到淩師叔的那一刻,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它們果斷地,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大腦的指揮,選擇了一種它們認為最正確的姿態。
他跪在地上,抬著頭,癡癡地看著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混沌神體,什麼萬古無一,這些他從說書人那裡學來的、用來吹噓的詞彙,在這一刻,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隻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神。
是青玄宗的,唯一真神。
就在這片詭異的、混雜著死寂與狂熱的寂靜中,淩雲溪停下了腳步。
她環視四周。
目光掃過那被夷為平地的聽雪居,掃過那布滿裂痕、靈光黯淡的玄武鎮山大陣殘骸,掃過那些躺在地上呻吟的、跪在地上仰望的弟子們。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吳玄身上。
沒有半分情緒波動,平靜得像一汪不起波瀾的寒潭。
被這道目光注視,吳玄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那停滯的思維,終於重新開始轉動。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不能再這麼失態下去了。
他是青玄宗的掌門。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吸進去的,仿佛不是空氣,而是勇氣。他挺直了那因為恐懼而微微佝僂的腰背,向前走出一步,對著淩雲溪,深深地,深深地,將腰彎到了九十度。
“青玄宗掌門吳玄,恭賀……恭賀師叔,大道得成,晉入金丹!”
他的聲音,嘶啞,乾澀,甚至還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但這一句話,卻像是一道驚雷,炸響在所有人的腦海裡。
金丹!
淩師叔,真的成功了!
她真的,在那毀天滅地的天劫之下,凝聚了金丹!
廣場上,那些跪著的弟子們,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火山噴發般的狂喜。
“金丹!是金丹啊!”
“我們青玄宗,有金丹老祖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淩師叔一定可以的!”
壓抑到極致的死寂之後,是衝破雲霄的歡呼。劫後餘生的慶幸,偶像成神的狂熱,宗門崛起的希望,所有情緒混雜在一起,化作了一場聲嘶力竭的呐喊。
許多弟子,喊著喊著,便哭了。笑著,卻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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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青玄宗,窮了太久,憋屈了太久。
從今天起,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
聽著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吳玄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不敢抬頭。他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