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如墨的夜色,沉沉壓在帝都縱橫交錯的坊巷之上。瓊林宴的烈火烹油、觥籌交錯,早已被遠遠拋在身後,如同隔世的幻夢。崔明遠獨自踽踽而行,腳步虛浮得如同踩在雲端,每一次落腳都帶著一種不堪重負的輕顫。緋紅的探花袍在濃重的夜色裡褪儘了華彩,如同凝固的血痂,緊貼著他冰冷僵硬的軀體。
脖頸處,那被荊棘紋路灼燒過的皮膚仍在隱隱作痛,每一次吞咽都牽扯著火燒火燎的刺痛。心口那巨大的空洞感,在脫離喧囂後,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變得更加沉重、更加冰冷。衣襟深處,那枚帶來救贖更帶來詛咒的荊棘玉佩,如同沉眠的毒蛇,緊貼在心口那片被反複灼傷的皮膚上,散發著陰冷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寒意。這冰冷的觸感,是此刻唯一能勉強壓製住心口那隨時可能爆發的撕裂劇痛之物,如同飲鴆止渴。
更深露重,寒意刺骨。白日裡喧囂的街巷,此刻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墳場。兩側高聳的坊牆投下濃重的、吞噬一切的陰影,將本就狹窄的巷道擠壓得更加逼仄。腳下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幽光,偶有幾聲野貓的淒厲嘶叫從不知名的角落傳來,更添幾分瘮人的陰森。
崔明遠隻想儘快回到那間狹小卻熟悉的書齋,將自己徹底埋入冰冷的墨海之中,用那些毫無生氣的文字築起隔絕一切的堤壩。母親的憂慮,同僚的試探,國師那如同深淵的窺視…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感到窒息。唯有那霜發少女的身影——柳含煙,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他冰封死寂的心湖深處,激起一圈圈無法平複的漣漪。關於她“災星”的流言,關於她亡命奔逃的驚悸…這些念頭剛一浮現,立刻被他用強大的意誌力狠狠掐滅!不能想!絕不能想!那代價,是焚魂蝕骨的酷刑!
他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小跑起來。單薄的身影在狹長的深巷中拉出扭曲晃動的影子,如同被無形之手追逐的孤魂。
就在他即將拐出這條深巷,踏上更寬闊些的街道時——
毫無征兆地!
一股粘稠、冰冷、帶著濃重腐朽與死寂氣息的威壓,如同自九幽深淵彌漫而出的毒瘴,瞬間籠罩了整條巷道!
空氣仿佛被凍結!連月光都似乎暗淡了幾分!
崔明遠的腳步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猛地釘在原地!心臟在瞬間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胸而出!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無法言喻的致命警兆,如同冰錐狠狠刺入他的識海!
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就在巷道的儘頭,他即將拐出去的那個狹窄出口處!
一道身影,如同從最濃稠的夜色中直接析出,無聲無息地矗立在那裡,徹底堵死了去路!
一襲寬大得足以籠罩整個軀體的純黑鬥篷,如同流動的暗夜本身,將他或它?)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包裹。巨大的兜帽低低壓下,完全遮蔽了麵容,隻留下一片深不見底的、仿佛能吸儘所有光線的黑暗。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如同紮根於大地的黑色墓碑,與周遭死寂的夜色融為一體,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冰冷與死寂。
黑袍人!國師的使者!
崔明遠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雙腿卻如同灌滿了鉛,沉重得無法挪動分毫!瓊林宴上國師那如同深淵的冰冷注視,金殿禦前玉佩焚心的灼痛…所有恐怖的記憶瞬間翻湧而上!
就在他心神劇震、恐懼攀升至頂點的刹那!
那黑袍人,終於動了。
沒有邁步,沒有任何肢體動作。隻是那巨大的兜帽,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鏽的機括般,抬起了幾分。
依舊是深不見底的黑暗,看不清麵容。但就在那兜帽抬起的瞬間,兩道實質性的、粘稠如同冰冷蛇信般的目光,穿透了兜帽的陰影,精準無比地、牢牢地鎖定了崔明遠!
那目光,陰冷、滑膩、充滿了赤裸裸的窺探與貪婪!如同毒蛇的信子,帶著令人作嘔的濕冷,在崔明遠的臉上、身上…尤其是他心口的位置,反複地、緩慢地掃視著!
崔明遠隻覺得渾身汗毛倒豎!如同被剝光了扔在冰天雪地之中!那目光的粘膩感讓他胃裡一陣翻騰!而更讓他心驚膽戰的是,對方的目光最終如同釘子般,死死地釘在了他心口的位置!仿佛能穿透層層衣物,直接“看”到那枚緊貼胸口的荊棘玉佩!
“唔…”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從崔明遠喉嚨裡擠出。那粘膩的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冰冷壓力,狠狠擠壓著他的胸腔,讓本就艱難維持的呼吸更加滯澀!心口那巨大的空洞感,在這目光的鎖定下,似乎又擴大了幾分!
就在這時!
衣襟深處,那枚一直散發著刺骨寒意的荊棘玉佩,仿佛被這粘膩陰冷的目光徹底激怒!毫無征兆地,瞬間爆發出滾燙的高溫!
嗡——!!!
一股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穿透靈魂的詭異嗡鳴,伴隨著玉佩的灼熱,在他腦海深處轟然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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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警!玉佩在瘋狂示警!
這灼熱是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按在心口!那剛剛被玉佩寒意壓製的劇痛,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瞬間被引爆!
“呃!”崔明遠身體猛地一顫!巨大的痛苦讓他眼前金星亂冒!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這灼熱與劇痛是如此清晰,比瓊林宴上更甚!玉佩在瘋狂地警告他——危險!極度危險!快逃!
“崔…明…遠…”
一個乾澀、沙啞、如同兩塊粗糙的砂石相互摩擦的聲音,毫無感情地、極其緩慢地從黑袍人的方向傳來。每一個字音都像是裹挾著冰碴,刺骨生寒。
崔明遠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保持最後一絲清明,警惕地盯著那如同凝固黑暗般的鬥篷。玉佩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啃噬著他的意誌。
黑袍人似乎並不急於動手,那粘膩的目光依舊在崔明遠身上逡巡,尤其是心口的位置。片刻的死寂後,那砂石摩擦般的聲音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