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那刻毒的身影摔門離去後,東廂的寂靜重新如同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覆壓下來。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隻餘下屋簷滴水敲擊石板的單調聲響,在死寂的夜裡被無限放大,如同更漏,一滴,一滴,敲打著人心。
柳含煙依舊站在冰冷的窗邊,背脊緊貼著粗糙的窗框,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撐她不會倒下的依靠。地上,那隻沾滿泥汙、耳朵歪斜的布老虎,在透過窗欞縫隙的慘淡月光下,像一具被遺棄的、殘破的玩偶,無聲地控訴著方才的暴行。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彎下腰,伸出顫抖的手,指尖觸碰到布老虎冰冷濕濡的表皮。汙穢的泥水沾濕了她的指尖。她小心翼翼地將它捧起,用衣角一點一點、極其輕柔地擦拭著上麵的汙跡,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祭奠。琉璃色的眼眸低垂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遮住了眼底那片死水般的灰敗。沒有淚水,隻有一種巨大的、被抽空了一切的疲憊。
頸間,那枚荊棘玉佩沉甸甸地墜著,緊貼心口,如同一個冰封的烙印。吞噬了方才那場劇烈悲憤後,它似乎暫時陷入了“飽足”的沉寂,隻餘下那陰冷的氣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它的存在,驅散著她身體裡最後一絲暖意。
她將擦拭過的布老虎,連同矮幾上那方素帕和陶土小鳥哨,一同攏在一個破舊的木盒裡,輕輕推回牆角最深的陰影處。做完這一切,她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寒意順著地麵和牆壁,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來。
夜,深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
東廂內沒有燭火,唯有窗外一點慘淡的月光,勉強勾勒出屋內模糊的輪廓。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吸進肺裡都帶著冰碴般的刺痛。玉佩的陰寒如同跗骨之蛆,鑽入四肢百骸,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絕望。
柳含煙蜷縮在冰冷的牆角,單薄的舊衣根本無法抵禦這刺骨的寒冷。身體在微微發抖,意識在冰冷與困倦的邊緣沉沉浮浮。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昏沉之際……
一點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螢火,輕輕拂過她的心尖。
這暖意,並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她的左手腕內側!
是那點殷紅如血的朱砂痣!
在玉佩陰寒氣息的長期壓製下,這一點朱砂印記如同風中殘燭,光芒黯淡。但此刻,在這極致的寒冷與孤寂中,仿佛感應到了她靈魂深處最本能的渴望,它竟然極其微弱地搏動了一下!
隨著這微弱搏動的,是一股跨越了千山萬水、穿透了冰冷禁錮的、模糊卻無比真切的共鳴感!
崔明遠!
是他心口那片烙印傳來的悸動!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悲愴與一絲微弱希冀的思念,如同衝破堤壩的涓涓細流,瞬間從柳含煙冰封的心湖深處湧出!這思念不再是白日裡被柳如煙激起的憤怒與屈辱,而是一種更深沉、更純粹、帶著苦澀甜蜜與無儘眷戀的情感。她仿佛能“看見”那張蒼白清雋卻總帶著揮之不去陰鬱的臉龐,能“看見”他望向自己時眼底深處那抹無法言喻的複雜光芒,能“感覺”到彼此心口烙印深處那同源的痛楚與溫暖……
這突如其來的、久違的溫暖與思念,讓柳含煙幾乎要落下淚來。她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將那隻帶著朱砂痣的左手腕,輕輕、緊緊地貼在了自己冰涼的心口位置。仿佛這樣,就能離那遙遠的共鳴更近一些,就能汲取那微弱卻無比珍貴的暖意,來抵禦這無邊的冰冷與黑暗。
她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的姿態,輕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腕間那一點殷紅。
思念如同初融的雪水,悄然流淌過心田。有寒潭幻境中龍影泣血的悲愴囑托,有深巷月下初見時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光芒,有畫舫之上他看似疏離卻暗中投來的關注,更有花園驚變那日他染血撲來、以身擋針的決絕身影……所有的畫麵,所有的情緒,甜蜜的、苦澀的、震撼的、痛楚的……如同被解凍的溪流,帶著微弱卻真實的情感溫度,涓涓流淌。
這情感的溪流,是她在這冰冷囚籠中,唯一能抓住的、帶著溫度的稻草。
然而!
就在這份思念之情剛剛湧起、柳含煙沉溺於那微弱共鳴帶來的片刻慰藉之時!
嗡——!!!
緊貼在她心口肌膚上的荊棘玉佩,驟然劇烈震動起來!
這震動不再是之前的沉寂或輕微的“飽足”低吟,而是帶著一種被侵犯領地般的狂暴與貪婪!
玉佩表麵,那些盤繞扭曲、猙獰無比的荊棘紋路,如同被注入了邪惡的生命力,瞬間活了過來!它們在青黑色的玉質下瘋狂地扭動、盤繞!仿佛無數條被激怒的毒蛇,在黑暗中昂首吐信,發出無聲的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