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夫！蘇大夫！快開門啊！”一個焦急萬分、幾乎破音的喊聲穿透雨幕，用力拍打著回春堂臨街的大門，幾乎蓋過了嘩嘩的雨聲。
蘇明霞心頭一緊，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尋常的急症。她快步穿過前廳，一把拉開沉重的木門。
門外站著的是鎮東頭的樵夫趙大，渾身濕透，蓑衣水淋淋地往下淌水。他臉上混雜著雨水和驚恐，看見蘇明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語無倫次地喊道：
“蘇、蘇大夫！快！快去溪邊！出、出事了！俺在溪邊山坳裡躲雨，看見……看見有個人！躺在亂石灘上，一動不動！渾身是血水！怕是……怕是不行了啊！”
他聲音顫抖：“那、那地方太偏了，俺一個人弄不動他！雨太大了，溪水漲得嚇人，再不去，怕是要被衝走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竄上蘇明霞的脊背。溪邊亂石灘？那個地方水流湍急，暗礁遍布，平時少有人去，更何況是這樣的暴雨天！
她沒有任何猶豫，轉身衝回內室，抓起一把油紙傘和一個隨身的小藥箱。傘在狂暴的風雨中顯得如此脆弱，剛撐開便被風撕扯得變了形。她索性將傘丟開，抓起掛在門後的那盞防風油燈，用火折子點燃。
橘黃色的燈火在狂風中劇烈搖曳，燈罩被雨點打得劈啪作響，昏黃的光暈隻能勉強照亮腳下幾步泥濘的路。蘇明霞咬緊牙關，一頭衝入了瓢潑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她澆透，青布衣衫緊緊貼在身上，沉重冰冷。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濕滑的小路上奔跑，油燈的光在風雨中忽明忽滅，如同風中之燭。四周是雨點砸落地麵和溪流咆哮的巨大轟鳴，震耳欲聾。
路過那片杏林時，昏黃的燈光掃過滿地狼藉。白日裡如雪的花瓣，此刻被踐踏入泥濘，混雜著枯枝敗葉，再也尋不見半分美好。燈光搖曳中，泥濘的地麵上似乎有淡淡的、扭曲的金色光影一閃而逝，如同受傷的龍影在泥沼中痛苦掙紮，隨即又被雨水無情衝刷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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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霞無暇細看，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快些！再快些！
終於，在趙大語無倫次的指引下，她看到了那片位於山坳拐角處的亂石灘。溪水在這裡變得異常凶猛，渾濁的浪頭裹挾著石塊和斷木，狠狠拍擊著岸邊的巨大岩石，發出令人心悸的轟鳴。
就在一片嶙峋的黑色巨石之間，隱約可見一個蜷縮的身影。一動不動，如同被溪流遺棄的破舊包裹。
蘇明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顧溪水隨時可能漫上來的危險，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濕滑的石頭，艱難地靠近。
油燈昏黃的光暈，終於照亮了那片區域。
那是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儒衫的男子，身形清瘦。他臉朝下趴伏在一塊巨大的黑石上，半邊身子浸在冰冷的溪水裡。墨色的長發散亂，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和石麵上。
風雨太大，蘇明霞看不清他的麵容。她小心翼翼地將油燈湊近些，昏黃的光圈落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他的衣衫被岩石刮破了好幾處，露出裡麵的肌膚，上麵有些擦傷和淤青。最觸目驚心的是他身下壓著的一塊尖銳的石頭，石棱似乎硌在了他的肋下。
就在蘇明霞伸出手，準備用力將他從冰冷的溪水裡拖上來時，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他被壓住的腰側。
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卻掩不住下麵一個硬物的輪廓。
那東西被壓在他身下，隻露出邊緣一角。借著油燈搖曳的光，蘇明霞看到那露出的部分呈現出一種深邃的、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線的——焦黑！而那焦黑之中，隱隱透出幾道極其繁複、威嚴、如同龍鱗邊緣棱角般的——暗金色紋路！
龍紋！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間攫住了蘇明霞！這紋路……為何如此熟悉？為何讓她心膽俱顫？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水腥味的空氣，不再猶豫，雙手用力扳住男子的肩膀，咬著牙將他沉重的身體從冰冷的溪水和硌人的石塊上翻了過來。
男子的麵容終於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
雨水衝刷著他臉上的汙泥，露出下麵蒼白如紙的膚色。長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唇形薄而優美，此刻緊緊抿著，毫無血色。即使昏迷不醒，眉宇間也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病氣，仿佛生來便承受著某種沉重的負擔。
就在看清這張臉的刹那——
轟！！！
蘇明霞腦海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油燈在她手中猛地一晃，燈焰狂跳，幾乎熄滅！
無數破碎的、光怪陸離的畫麵，如同被禁錮了千萬年的火山熔岩，衝破封印，瘋狂地噴湧而出！
衝天的血色烽煙！破碎的城垣！一個渾身浴血、穿著殘破盔甲的挺拔背影李雲熾？）在漫天箭雨中奮力揮舞長戟！絕望的嘶吼仿佛就在耳邊！冰冷的湖麵！一個書生崔明遠？）擋在身前，胸口被荊棘洞穿，滾燙的龍血噴濺而出，染紅了她的視野！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剜心取血的劇痛中死死望著她，似有千言萬語！白發如灰燼般寸寸飄散！血月之下，墜向無底深淵的絕望失重感！……還有……一塊焦黑的、帶著龍鱗紋路的玉佩！在無數碎裂的畫麵中沉浮，最終定格在眼前這張蒼白的臉上！
劇烈的、深入骨髓的痛楚，仿佛要將她的靈魂撕裂！不是來自手臂的用力，而是源自靈魂最深處，源自那無數個血與火、絕望與守護交織的瞬間！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那痛楚如此真實，如此熟悉，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踉蹌一步，險些跌倒在冰冷的溪水裡。油燈的光在她劇烈顫抖的手中瘋狂搖曳，將她和地上昏迷男子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投在嶙峋的亂石上，如同掙紮的鬼魅。
風雨依舊狂暴，溪流依舊咆哮。
蘇明霞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鐵鏽般的腥甜，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驚呼和靈魂深處的劇痛。
是他？
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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