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輕若歎息、卻重逾千鈞的“溪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穿了蘇明霞的耳膜與心魂。跌落的溫熱布巾靜靜躺在冰冷青磚上,燭火跳躍,將牆壁上她僵坐如石的影子拉長、扭曲,如同被釘在宿命之柱上的蝴蝶。焚身劫的餘燼氣息似乎還殘留在空氣裡,混合著林靜水身上散發的幽冥寒氣,構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蘇明霞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要將那焚身的灼熱與呼喚的冰冷一同吸入肺腑,再碾碎成齏粉。她猛地閉上布滿血絲的眼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試圖用尖銳的痛感將自己從那滅頂的輪回風暴中拔離。
片刻後,她緩緩睜開眼,眼底殘留著驚濤駭浪後的死寂與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目光重新投向床榻。
林靜水在喚出那個名字後,似乎耗儘了最後一絲氣力,再次陷入更深的死寂。他安靜地躺著,隻有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未徹底沉入幽冥。剛才擦拭冷汗時沾染的灰燼氣息似乎淡了些,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並未散去,反而因為濕透的裡衣緊貼著皮膚,不斷汲取著所剩無幾的熱量。
濕衣必須換掉!否則不等龍魂爆發,這具凡軀就會被凍僵!
蘇明霞掙紮著起身,忽略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與虛脫感。她走到衣櫃前,翻找出一套父親留下的、同樣洗得發白的乾淨舊衣——灰藍色的細麻布,漿洗得有些發硬,卻帶著乾淨的皂角氣息。
她拿著衣服回到床邊。燭光下,林靜水身上那件沾著藥粉、血跡和冷汗的粗布裡衣,如同沉重的裹屍布。她深吸一口氣,動作比之前更加小心謹慎,生怕再觸動他體內那些禁忌的力量。她先解開盤扣,一點點剝開他冰冷僵硬的右臂衣袖。
手臂褪出,露出蒼白清瘦、布滿細小擦傷和淤青的皮膚。接著是左側。當蘇明霞的手指觸碰到他左側臂彎處的衣料,準備將左臂也從衣袖中褪出時——
她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袖口處布料異常的粗糙與稀薄!
昏黃的燭光下,她凝神看去。
那件洗得發白的青色裡衣,左側手肘下方的袖口處,布料已經被嚴重磨損!原本細密的織紋早已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稀薄、發毛、甚至隱隱透出內裡顏色的破敗區域!幾根堅韌的線頭頑強地繃著,如同垂死掙紮的枯藤。
潦倒。這是最直觀的、屬於凡塵俗世的艱難痕跡。
蘇明霞的心頭微微一澀,醫者的悲憫悄然湧起。她下意識地用手指輕輕撚了撚那磨損的破口邊緣,感受著布料的脆弱。指尖無意識地順著那破口探入,想將內裡翻卷的布料撫平。
就在她的指尖觸及袖口內側的刹那——
嗡!
如同細小的電流竄過!指尖傳來一種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粘滯感!那感覺……不像是尋常汗漬的滑膩,也不像油汙的粘手,反而帶著一種……熟悉的、帶著墨香與草木纖維氣息的乾澀!
墨?蘇明霞心頭一跳!這破口之下……有墨漬?
她立刻用另一隻手撚住破損袖口的兩側,小心翼翼地將其撐開,讓昏黃的燭光能更多地透入那磨損稀薄的內裡!
光,艱難地穿透了那層薄如蟬翼的破敗布料。
內襯之上,赫然現出數點深淺不一、邊緣暈染模糊的——暗色墨漬!
墨漬並非隨意潑灑。它們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向下流淌的、如同淚滴滑落的形態!點點墨痕,大小不一,有的如豆粒,有的細長如淚線,在洗得發白的青色內襯布料上暈染開,留下邊緣模糊、如同水漬風乾後留下的歎息般的痕跡。
更讓蘇明霞心神劇震的是!這些墨痕淚滴,其分布的位置——恰好集中在袖口內側,靠近心口上方的區域!那位置,與第二世記憶中,崔明遠被荊棘藤蔓洞穿的胸口,幾乎完全重疊!
淚痕!墨漬的淚痕!
轟——!!!
蘇明霞的腦海再次被撕裂!眼前的燭光、破舊的衣衫、墨色的淚痕瞬間扭曲、旋轉!場景瞬間切換!燈下!一盞昏黃的油燈搖曳著,燈芯劈啪輕響。一個身著洗得發白的青色儒衫、麵容清俊卻難掩病容的書生崔明遠!)伏在簡陋的書案前。案上攤開著一冊攤開的書卷,硯台裡的墨已半乾。他一手捂著嘴,指縫間滲出絲絲縷縷刺目的赤金,身體因劇烈的嗆咳而痛苦地佝僂著!每一次咳嗽都讓他的肩膀劇烈顫抖!就在他咳得最撕心裂肺的瞬間,一滴濃稠、灼熱、帶著鐵鏽腥氣的赤金色龍血,混合著一滴因劇痛和絕望而溢出的溫熱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溢出,無聲地滴落——啪嗒!恰好滴在他鋪在桌上、準備謄抄詩文的一張素白宣紙之上!赤金的血珠與透明的淚滴瞬間融合、暈開!在素白的紙麵上,洇染出一小片濃得化不開的、帶著無儘淒涼與病苦氣息的——墨色淚痕!畫麵瞬間拉近!那墨色淚痕在宣紙上不斷放大、放大!邊緣模糊的暈染,如同凝固的絕望!那青衫書生痛苦喘息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那混合著血與淚的墨痕,仿佛帶著生命的溫度,穿透了宣紙的纖維,直直烙印進蘇明霞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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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蘇明霞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心臟像是被那滴混合著血淚的墨狠狠砸中,劇痛讓她幾乎握不住手中撐開的衣料!
墨痕如淚!淚痕如墨!
這破舊衣袖內襯上的墨漬淚痕,哪裡是尋常的落魄痕跡?分明是前世那燈下咳血、血淚交融滴落素箋的——永恒倒影!是崔明遠潦倒困頓、病骨支離、血淚書寫的書生身世,跨越了輪回的壁壘,在這一世林靜水同樣洗得發白的舊衣之上,留下的——宿命印記!
蘇明霞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無法再撐住那小小的破口。她看著那幾點暈染開的墨色淚痕,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悲愴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比那幽冥寒氣更刺骨,比那荊棘詛咒更蝕心。
她緩緩鬆開撐開破口的手指,仿佛那破損的布料是燒紅的烙鐵。磨損的袖口重新卷曲、耷拉下來,掩蓋住內襯上那觸目驚心的墨淚。但那印記,已經如同最鋒利的刻刀,深深劃在了她的心上。
她拿起那件乾淨的灰藍色舊衣,動作機械而沉重,小心翼翼地為林靜水換上。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觸碰到他冰冷的肌膚,那灰燼餘溫的氣息似乎又淡去了幾分,但此刻,一種更深沉、更無力的悲涼籠罩了她。他究竟是誰?是焚儘霞光的李雲熾?是血淚書卷的崔明遠?是叩問仙門的柳如煙?還是這寒潭村走出、袖藏墨淚、掙紮在生死邊緣的書生林靜水?抑或……他們都是?在這具冰冷脆弱的軀殼裡,究竟囚禁著多少世輪回的業火與寒冰?背負著多少道深入骨髓的淚痕與傷痕?
燭火無聲地燃燒,蠟淚堆積,映照著床上那更顯清瘦單薄的灰藍色身影。換下的那件破舊青色裡衣,被隨意地搭在旁邊的椅背上。磨損的袖口耷拉著,內襯上那幾點墨漬淚痕被昏暗的光線模糊,卻如同黑暗中無聲哭泣的眼,訴說著前世今生的潦倒與沉痛。墨痕如淚,淚浸透了三世的宣紙與粗布,在這寂寂長夜,洇開一片比寒潭更深、比灰燼更冷的絕望底色。這底色之下,是龍魂的嘶吼,是凡軀的呻吟,更是宿命輪盤碾壓過後的,無聲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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