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碗沿殘留的溫熱粥痕,在死寂的晨光中無聲氤氳著最後一點微弱的暖意,終究敵不過回春堂內沉澱的冰冷與厚重。蘇明霞的手指攥著那塊擦拭唇角的布巾,指尖的冰涼透過粗布滲入骨髓,仿佛攥著的不是布,而是從幽冥寒潭裡撈出的玄冰。
她僵立著,目光如同被無形的釘子釘死在林靜水那隻垂落的手上。那手腕看似平靜地擱在深色被褥上,可袖口布料那異常緊繃的褶皺,袖管深處那被強行壓製、卻依舊規律起伏的痙攣痕跡,還有那隻手微蜷的姿態下,骨節透出的慘白……這一切無聲的細節,在她眼中被無限放大、扭曲,如同無數根冰冷的荊棘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這碗杏花粥帶來的短暫微瀾,這片刻的安寧假象,被這隻繃緊到極致的手徹底撕碎。他不是在休憩,他是在煉獄邊緣用凡軀的殘骸築堤!每一個吞咽的動作,每一口溫熱的粥液,都在無形中刺激著那蟄伏的凶獸,迫使那個名為“林靜水”的微弱意誌,付出百倍的痛苦去鎮壓!
巨大的無力感和一種冰冷的恐懼攫住了蘇明霞。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可笑的闖入者,笨拙地用凡塵的暖粥,去觸碰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由龍魂烈焰與幽冥寒冰構成的活火山。她不能再待下去。多看一眼那隻繃緊的手,多停留一秒,都像在抽乾他僅存的力氣,在加速那血肉堤壩的崩塌。
她猛地轉身,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木偶。布巾從她無力的指間滑落,輕飄飄地掉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她幾乎是逃離般衝出內室,腳步踉蹌,甚至帶倒了門邊一隻矮凳。哐當!刺耳的聲響在死寂中炸開,讓她本就紊亂的心跳幾乎停擺。
她沒有回頭。不敢回頭。她怕回頭看到的,是堤壩徹底崩潰後,那具蒼白軀殼被狂暴力量徹底撕裂的景象。
她逃到前廳。外麵陽光正好,透過門板的縫隙,在地上投下幾道明亮的光斑。但這光明卻無法驅散她心頭的陰霾。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大口地喘著氣,試圖平複那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指尖殘留的冰冷觸感,如同跗骨之蛆。
內室與外廳,隻隔著一道不算厚重的門簾。門簾之後,是死寂。是連空氣都仿佛凝固的沉重。蘇明霞背靠門板,喘息漸漸平複,但身體依舊緊繃。她下意識地、近乎本能地側過身,將耳朵輕輕貼在那粗糙冰冷的門板上,屏住了呼吸。
死寂。絕對的死寂。仿佛裡麵的人已經徹底化作了冰雕。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以為自己的感知隻是過度驚悸產生的錯覺時——
一絲極其細微、如同遊絲般微弱的摩擦聲,從門板後麵滲透出來!
那聲音……像是布料與布料之間極其緩慢、極其克製的摩挲!伴隨著這摩擦聲,隱約還有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肺腑深處被強行擠出的、帶著粘稠血沫氣息的——沉重喘息!
他在動!他在忍著巨大的痛苦,極其艱難地移動!
蘇明霞的心臟瞬間被攥緊!她猛地直起身,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甲掐進掌心。她想衝進去,又怕自己的出現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極度的矛盾和擔憂撕扯著她。她死死盯著那道隔絕了兩個世界的門簾,一個念頭無法遏製地升起:看一眼!哪怕隻看一眼!
她屏住呼吸,動作放得比羽毛落地還要輕。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半步,手指顫抖著,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撥開了那道隔絕視線的——門簾縫隙。
縫隙狹窄,光線昏沉。她將一隻眼睛貼近縫隙。昏黃的光線勾勒出板榻上那個清瘦單薄的身影。
林靜水……他竟然半撐起了身體!這個動作顯然耗儘了他殘存的力量。他側身對著門簾的方向,背部佝僂著,單薄得如同風中殘燭。一隻手死死抓著床沿,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出死灰般的慘白,手臂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裡衣袖口,被那隻緊握的手拉扯得繃緊變形,幾乎能看到下方肌肉因痛苦而痙攣的輪廓。
而他的另一隻手……正以一種極其怪異、小心翼翼又充滿貪婪的姿勢,緊緊攥著一樣東西——那塊邊緣焦黑、暗沉龍鱗紋路若隱若現的——殘缺龍紋玉佩!
玉佩被他緊緊攥在靠近心口的胸前!那隻手顫抖得厲害,手背上青筋如同盤踞的毒蛇根根凸起,每一次微顫都仿佛耗儘了全身的力氣。可他的動作卻無比專注,如同荒漠中瀕死的旅人抓住最後一口水囊。
蘇明霞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看到林靜水低垂著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睛,隻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和乾裂滲血的唇。他的肩膀隨著沉重的喘息劇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喉嚨深處粘稠的血沫聲。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乾澀、嘶啞、破碎不堪,如同鏽蝕的鈍刀在粗糙的石麵上反複刮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被劇痛強行擠壓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熱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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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嘶啞的氣音在死寂中飄蕩。“……待龍……歸……雲海……”
龍歸雲海!這四個字,如同四道撕裂蒼穹的驚雷,狠狠劈在蘇明霞的耳膜之上!雲海!那幽冥雲海!那白玉仙門!那被汙穢巨爪扼住咽喉的龍魂!那回蕩在仙門前的悲愴誓言!
就在“雲海”二字從他撕裂的唇齒間擠出的瞬間!林靜水那被額發遮掩的眼簾之下——兩道純粹、銳利、帶著洪荒威嚴與無儘渴望的——金色厲芒,如同被封印萬年的星辰驟然點亮,毫無征兆地、一閃而逝!
那光芒極快!快到如同幻覺!但蘇明霞看得清清楚楚!那絕非燭光的反射,也絕非人眼所能發出的光芒!那是……龍魂的力量!是那被禁錮、被詛咒、被撕扯的遠古龍魂,在宿主意誌最薄弱、執念最熾烈時,泄露出的、屬於它本源的——靈魂烙印!
金光一閃,隨即熄滅。仿佛耗儘了最後一點氣力,林靜水攥著玉佩的手猛地一鬆,身體如同被抽去所有支撐的破敗偶人,轟然向後倒去,重重摔回冰冷的床榻!玉佩從他無力攤開的掌心滑落,跌在染著暗紅血跡的被褥上,焦黑的邊緣在昏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他摔落時帶起的微弱氣流拂動了他額前的碎發。蘇明霞透過那道狹窄的門縫,清晰地看到——林靜水摔落時,那雙因劇痛和力量爆發而緊閉的眼角,竟無聲地滑落下兩滴……濃稠、冰冷、帶著濃重鐵鏽腥氣的——暗紅血淚!
血淚!暗紅的血淚!沒有沿著臉頰滑落,而是如同凝固的毒液,瞬間被粗布吸食,隻在眼角留下兩點深色、冰冷的印記。
門簾縫隙後,蘇明霞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刹那間凍結。她維持著窺探的姿勢,一動不動。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破碎嘶啞的“待龍歸雲海”,眼前殘留著那驚心動魄的金芒一閃,和那兩點如同烙印般刻在眼角的暗紅血淚。
昏沉的內室裡,玉佩靜靜地躺在血汙的被褥上。林靜水如同破碎的偶人摔落,氣息微弱到仿佛消失。窗欞透入的晨光,被門簾切割成一道狹窄、冰冷的光柱,斜斜地投在地上,光柱中塵埃無聲翻湧,如同這死寂空間裡唯一活著的、卻又絕望掙紮的東西。
這哪裡是休憩的暗室?分明是風暴醞釀的囚籠!那轉瞬即逝的金芒,是蟄伏的巨獸睜開的一線眼眸。那暗紅的血淚,是囚徒無聲的控訴,也是宿命齒輪碾過時,滴落的鐵鏽。暗室疑光,照見的不是安寧,而是通往雲海歸途上,那浸透了血與火的、深不見底的疑懼深淵。門簾的縫隙之外,蘇明霞緊貼門板的指尖,冰涼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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