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倒影中,那縷暗紅荊棘般的波紋一閃而逝,如同毒蛇吐信,瞬間攫住了蘇明霞的心臟!她猛地直起身,水囊脫手墜落,冰涼的水花濺濕了裙裾,寒意刺骨。她甚至顧不上去撈起水囊,雙手近乎痙攣地撫過自己的發髻——觸手是濕漉漉的發絲和冰冷的溪水,彆無他物。
沒有荊棘簪!可那倒影……那乾涸血色的扭曲波紋,絕非幻覺!它帶著柳如煙墜淵時的冰冷怨毒,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視網膜上!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四肢百骸。她倏地轉身,目光帶著尚未褪儘的驚悸,如利箭般射向溪邊青石上那個身影!
林靜水依舊坐在那塊浸潤著水汽、散發著涼意的青石上。陽光透過枝葉的間隙,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斑。他似乎並未察覺蘇明霞的異樣,甚至對她的失態視若無睹。他的目光,已經從她身上移開,落在了溪澗對岸一片濕潤的岩壁之下。
那目光……不再有方才那種近乎詭異的專注。隻剩下一種……深沉的、仿佛穿透了時光塵埃的疲憊與茫然。他微微蹙著眉,眼神空茫地落在岩壁下幾叢不起眼的、深綠色鋸齒狀葉片的小草上,仿佛在努力辨認著什麼早已遺忘的印記,又仿佛隻是單純地……放空了自己。
隻有他撐在冰冷石麵上的手,指關節依舊因用力而繃得發白,透露出這片刻“平靜”下的虛弱與勉強支撐。陽光落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那股由內而外散發的、與他周身豐沛水靈之氣格格不入的——死寂寒意。這寒意如同無形的漣漪,以他為中心悄然擴散,距離他最近的那片濕潤苔蘚,表麵竟悄悄凝結起一層細微的、肉眼難辨的白霜!
危險!這個念頭如同警鐘在蘇明霞腦海中瘋狂敲響!此地不可久留!每一刻停留,都像是在深淵邊緣徘徊!無論是那詭異的倒影,還是眼前這個散發著幽冥寒氣的源頭,都讓她隻想立刻逃離!
她不再猶豫,彎腰一把撈起漂浮在水麵的水囊,顧不上裙裾的濕冷,轉身便沿著溪岸,朝著遠離林靜水的方向疾步走去。她需要草藥,需要任何能壓製那詭異寒氣、或者至少能讓她感到一絲掌控感的東西!
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投向溪澗邊緣,目光銳利地掃過濕潤的土壤、石縫間頑強生長的植株。那是幾株紫背天葵,葉片肥厚,脈絡清晰,是常見的清熱解毒藥材。她快步上前,動作利落地抽出腰間的藥鋤,鋒利的鋤尖精準地切入濕潤的泥土,手腕輕巧用力,一株完整的植株便被連根帶泥撬起。
她甩掉根部的泥土,仔細端詳著葉片背麵的深紫色澤,感受著指尖植物特有的、帶著泥土腥氣的生機。這熟悉的觸感,這屬於醫者的領域,讓她因恐懼而狂跳的心稍稍平複了些許。
就在這時。身後,那如同跛足者拖曳著鐐銬的、艱難而滯澀的腳步聲,再次固執地響了起來。一步,一頓,帶著壓抑的喘息,緩慢卻異常堅定地靠近。
蘇明霞的背脊瞬間繃緊!她沒有回頭,隻是握著藥鋤的手更加用力,指節泛白。他跟上來了!那無形的鎖鏈,那靈魂契約的強製牽引,如同附骨之疽,根本無法擺脫!
腳步聲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粗重的喘息聲近在咫尺,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壓迫感。蘇明霞能感覺到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寒氣,落在她握著紫背天葵的手上,也落在她剛剛蹲下身準備挖掘另一株車前草的背上。
她強忍著回頭嗬斥的衝動,藥鋤用力挖向車前草的根部。泥土被翻開,露出白色的、帶著細密須根的根莖。她伸出手指,正準備清理根部的泥土。
一個極其嘶啞、虛弱、卻帶著一種奇異清晰語調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她身後響起:
“此草……非車前……”
聲音不高,甚至斷斷續續,如同破舊的琴弦被勉強撥動。卻像一道驚雷,毫無防備地劈在蘇明霞緊繃的神經上!
她的動作瞬間僵住!藥鋤停在半空。她猛地轉過頭!
林靜水就站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他扶著旁邊一棵碗口粗的赤楊樹乾,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額角冷汗涔涔,臉色白得像紙,嘴唇毫無血色地緊抿著。顯然走到這裡,已耗儘了最後一絲氣力。
然而!他那雙原本空茫的眼睛,此刻卻死死地盯著她藥鋤下那株葉片寬卵形、長有細密根須的植株!那眼神裡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與虛弱身軀截然相反的——專注銳利!
仿佛那株不起眼的野草,是世間最珍貴的寶藏!
看到蘇明霞驚愕回頭,他似乎被那銳利的目光刺了一下,微微瑟縮,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她的視線。他垂下了眼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深重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情緒。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似乎在積攢勇氣,又像是在努力壓製體內某種躁動。
終於,他再次開口,聲音更低,更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確認感:“是……大葉敗醬……”他喘息著,目光依舊垂落在地麵的植株上,仿佛自言自語般喃喃補充,“……《雲麓異物誌》有載……其根……非白……而是……赤筋盤繞……其味……非甘苦……而是……辛辣……”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艱難擠出,卻清晰無比地砸在蘇明霞的耳膜之上!引經據典!字字確鑿!
蘇明霞瞳孔驟然收縮!驚愕瞬間壓過了恐懼!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藥鋤下那株植物!
寬卵形葉片,長須根……乍看之下,確實與車前草極其相似!但……根非白色?味非甘苦?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不顧泥土的汙穢,伸出手指,用力撚起那株草的一小段根須,放到鼻尖!
一股極其辛辣、如同生嚼野山椒的刺激氣息,猛地衝入鼻腔!
是敗醬草!而且是其中一種較為冷僻的變種——大葉敗醬!功效與車前草截然不同,擅活血散瘀,尤其對陳年舊傷有奇效!《雲麓異物誌》……那本早已失傳的異域藥典,她隻在杏花塢某本殘卷的引用中見過隻言片語!
他竟然……他一個病弱書生,一個從窮鄉僻壤寒潭村出來的、被卷入無妄之災的人,怎麼可能認得如此冷僻的藥草?又怎麼可能隨口道出早已失傳的古籍記載?!
蘇明霞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扶著樹乾、虛弱得仿佛隨時會倒下的男人!
林靜水似乎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微微側過臉,避開了她銳利的審視。但方才那種奇異的專注似乎被點燃了,如同枯草遇上了火星。他的目光掃過蘇明霞腳邊另一叢開著細小黃花的藤蔓狀植物。
“那是……白花蛇舌草……”他低聲道,聲音依舊嘶啞,語速卻快了一分,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流暢,“……《百草彙言》……言其……與半邊蓮相須……可解蟲虺之毒……其花……晝開夜合……”
他的目光又移向不遠處一片濕潤的岩縫,那裡匍匐著幾片心形葉片、開著紫色小花的植物。“還有……虎耳草……”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篤定,“……生幽澗石隙……性寒涼……搗汁……外敷……可解無名腫毒……”
他不再隻是辨認,而是在講述!清晰、準確、引經據典!他指著那些被蘇明霞下意識忽略、或僅僅當作尋常雜草的植株,如同一位隱居山林的藥道大師,如數家珍般道出它們的古名、習性、藥效、甚至冷僻的配伍典故!
蘇明霞完全僵住了!她手中的藥鋤早已無聲滑落在地。她看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的林靜水,看著他蒼白臉上因專注和某種奇異興奮而泛起的一絲極其微弱的潮紅儘管這潮紅轉瞬即逝,被更深的虛弱覆蓋),看著他雖然依舊扶著樹乾、身體卻在講述時下意識地微微前傾……
巨大的震驚如同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眼前的身影,與識海深處某個模糊的影子崔明遠案頭堆積如山的書卷?李雲熾軍中沙盤推演時銳利的目光?)詭異地重疊起來!這淵博的學識,這引經據典的氣度,這侃侃而談的風采……絕非一個貧寒書生所能擁有!
就在這震驚的頂點!林靜水的聲音,在講述到一株生長在背陰處、葉片邊緣帶著細密絨毛的暗綠色小草時,毫無預兆地頓住了。
“此草……喚作……”他眉頭緊鎖,仿佛在記憶的深淵中努力打撈,眼神再次變得茫然起來。然後,他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仿佛跨越了千年時空的篤定口吻,說出了下半句:“……生於……極北寒淵……苦寒之氣所鐘……”
極北寒淵?!蘇明霞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那不是人間地名!那是……那是第一世焚身劫前,李雲熾率軍遠征的、傳說中盤踞著冰霜巨龍的——幽冥絕域!
林靜水自己也猛地頓住了!仿佛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驚住!茫然的眼神瞬間被巨大的恐懼覆蓋!他猛地住口,臉色瞬間慘白如鬼,身體劇烈地一晃,差點從赤楊樹旁栽倒!他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嘴,指縫間,似乎又有新的血絲滲出,伴隨著一聲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劇咳!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撕碎了山澗的寧靜,也瞬間打破了那短暫的、充滿詭異學識光輝的氛圍。他佝僂著身體,痛苦地蜷縮著,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蘇明霞站在原地,如同被定身。她看著眼前這個因劇痛而蜷縮的身影,看著他指縫間滲出的血絲,看著他蒼白臉上那巨大的恐懼……方才那淵博的講述,那脫口而出的“極北寒淵”,那不屬於此世的篤定口吻……巨大的謎團如同冰冷的迷霧,瞬間將她吞沒!
然而,在這冰冷的迷霧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真實的讚賞與震撼,如同破開烏雲的微光,第一次,不受控製地,在她驚疑交加的眼眸深處——悄然亮起。
喜歡三生三世紅塵劫請大家收藏:()三生三世紅塵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