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縷天光被厚重的烏檀木窗欞徹底吞噬。室內,唯一的光源來自黃花梨條案上那盞孤零零的獸首銜環青銅燈。跳躍的燭火,將燈座上古樸猙獰的獸紋映得影影綽綽,如同蟄伏的凶獸,在牆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暗影。空氣凝滯,彌漫著上等沉水香的清冷氣息,但這香氣非但沒能帶來安寧,反而像一層無形的冰紗,將整個空間包裹得更加壓抑、窒息。
蕭公子斜倚在一張鋪著雪白熊皮的太師椅上。他並未穿著往日彰顯身份的華服,僅著一身玄色暗雲紋錦袍,腰間束一條墨玉帶扣,再無多餘配飾。燭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勾勒出極其俊美卻毫無溫度的輪廓。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撚著一顆鴿卵大小、通體墨綠的玉膽,玉膽表麵光滑冰冷,觸手生寒。那雙平日裡或風流含笑、或深沉莫測的眸子,此刻隻剩下一種無機質般的審視,正冷冷地落在條案前跪伏的兩個人影身上。
左邊一人,正是那陳姓方士。他此刻的模樣,與山穀中那貪婪癲狂的指揮者判若兩人。一身沾滿泥汙血漬的破敗道袍,幾乎遮不住他劇烈顫抖的身軀。半邊臉高高腫起,皮開肉綻,顯然是硬物重擊所致,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從額角撕裂至下頜,皮肉外翻,雖已粗略敷藥止血,但墨綠色的膿血仍不斷滲出,散發著淡淡的腥臭味。他僅剩的一隻眼睛另一隻已被血汙糊住,無法視物)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每一次粗重艱難的呼吸,都伴隨著喉嚨裡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他趴伏在地,額頭死死抵著冰涼的金磚地麵,不敢抬起分毫,仿佛要將自己埋進地裡。
右邊一人,則截然不同。同樣身著便於行動的勁裝,但衣料考究,纖塵不染。他身姿筆挺如鬆,單膝點地,微微垂首,姿態恭敬卻毫無懼色。麵容沉靜,眼神銳利如鷹隼,即使在昏暗搖曳的燭光下,也能感受到那份訓練有素的冷靜與乾練。他是蕭公子真正的心腹,代號“梟”。此刻,他沉默地等待著,如同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刃。
“說。”蕭公子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卻像淬了冰的針,刺破凝滯的空氣,紮進陳姓方士的耳膜。
陳姓方士渾身猛地一哆嗦,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他艱難地抬起頭,腫脹變形的臉在燭光下更顯猙獰可怖,僅剩的眼睛裡溢滿了淚水、血絲和絕望。他張開破裂流血的嘴唇,聲音嘶啞破碎,斷斷續續地開始講述:
“公…公子…屬下無能…那…那寒潭…潭底…有…有真龍意誌顯化…龍…龍首…噴…噴吐死光…威勢滔天…”他喘著粗氣,回憶起那毀滅性的景象,身體抖得更厲害了,“那…那礁石上的奇花…是…是九萼幽藍花…但…但隻有三萼…是…是子株…力量不足…被…被龍首光柱…毀了…”
“毀了?”蕭公子撚動玉膽的手指微微一頓,狹長的鳳眸眯起,燭火在他瞳孔深處跳躍出危險的光芒,室內的溫度似乎瞬間又降低了幾分。
“是…是毀了…屬下親…親眼所見…”陳姓方士急急辯解,語無倫次,“但…但那妖女…蘇明霞…她…她似乎發現了什麼…她…她最後時刻…拚命護著那…那林家小子…還…還往子株方向撲…屬下懷疑…她…她可能知道…知道母株在哪!就在…就在那龍首下方的…潭底!一定是!”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病態的狂熱:“還有!那林家小子!他…他體內衝突的龍魂碎片…在…在子株花粉刺激下…差點爆開!他…他就是個活藥引!是…是打開龍塚秘藏的鑰匙!隻要抓住他…控製住他…定能…定能…”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伴隨著痛苦的痙攣,讓他蜷縮成一團,汙血從口鼻中溢出,將金磚地麵染紅了一小片。
蕭公子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如同在看一件破損無用的工具。那目光中的寒意,比陳姓方士身上的傷口更讓梟感到心凜。
“梟。”蕭公子不再看地上瀕死的廢物,目光轉向自己的心腹,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淡,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屬下在。”梟立刻應聲,聲音平穩有力。
“蘇明霞,林靜水,具體傷勢如何?逃遁方向?”
“稟公子,”梟的聲音清晰而高效,如同最精準的報時,“根據外圍暗哨‘鷂眼’最後傳回的影像及能量波動探測:蘇明霞,右半邊身體覆蓋有極寒墨綠冰晶,靈力波動微弱紊亂,左臂有特殊能量烙印反應,顯係重傷,戰力十不存一。林靜水,生命體征極度微弱,周身彌漫幽冥死氣,體內兩股龍魂碎片衝突被外力暫時壓製,但核心極其不穩定,瀕臨崩潰邊緣。二人最後出現於‘斷龍峽’東南側迷霧邊緣,觸發‘鷂眼’警報後,強行衝入外圍山林,方向不明,但必在方圓三百裡內。”
他頓了頓,補充道:“鷂眼法器捕捉到蘇明霞衝出迷霧瞬間,其右臂冰晶深處,有極其微弱、一閃而逝的幽藍光點溢出,頻率與之前山穀礁石子株光暈有微弱呼應。另,林靜水眉心,曾短暫亮起過一點暗金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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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應?”蕭公子眼中精光一閃,撚動玉膽的手指停了下來。他敏銳地抓住了梟話語中的關鍵。“那光點,與子株有關?還是…與母株有關?”
“無法完全確定,公子。”梟謹慎回答,“法器記錄模糊,但能量性質確有相似之處,非尋常靈力或死氣。屬下推測,可能是蘇明霞在子株毀滅時沾染或竊取了其部分核心力量,暫存於己身。”
“沾染…竊取…”蕭公子低聲重複,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玩味的弧度。他不再理會地上隻剩半口氣的陳姓方士,目光幽深如古井寒潭。“好一個蘇明霞,倒是小覷了她。不僅醫術通神,竟還有此等運道和手段…看來,那潭底的母株,她是非去不可了。”
他緩緩站起身,玄色衣袍在燭光下流淌著暗沉的光澤。他踱步到窗前,背對著室內。窗外是無邊的黑暗,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口。
“‘上麵’…催得越來越緊了。”蕭公子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讓梟的心頭猛地一緊。這四個字,仿佛帶著千鈞重壓。“龍塚秘藏,關乎大計,不容有失。那潭底母株,是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如今子株已毀,林靜水這個‘鑰匙’又瀕臨崩潰…”
他沒有說下去,但室內的殺意驟然凝結成冰。梟的頭垂得更低,他知道,公子已動了真怒。
“陳方士。”蕭公子忽然轉過身,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射向地上那團還在微微抽搐的“東西”。
陳姓方士僅剩的眼睛猛地睜開,爆發出最後一絲求生的光芒,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
“你辦事不力,致使奇物被毀,目標逃遁,更暴露行藏,驚動暗哨…罪無可恕。”蕭公子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念你跟隨多年,留你全屍。梟,送他‘上路’,乾淨些。”
“是!”梟毫不猶豫,應聲的同時,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陳姓方士的瞳孔瞬間因極致的恐懼而放大,他想掙紮,想求饒,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隻見梟的指尖在他後頸某個穴位閃電般一拂,動作輕柔得如同拂去塵埃。
陳姓方士身體驟然一僵,隨即徹底癱軟下去,那最後一絲微弱的生機徹底斷絕。他至死,那隻完好的獨眼中還凝固著無法言喻的驚駭與絕望。梟麵無表情地將屍體提起,如同拎著一袋垃圾,悄無聲息地退入房間角落的陰影之中,很快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隻有地磚上殘留的那一小灘暗紅血漬,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殘酷。
密閣內,再次隻剩下蕭公子一人,以及那盞跳躍的孤燈。
他走回條案前,目光落在梟方才呈上的一個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黑色圓盤上。他指尖注入一絲靈力,圓盤中心微微亮起,投射出一片朦朧的光幕。光幕中,正是蘇明霞背負林靜水衝出迷霧的那一瞬!
畫麵極其模糊,充斥著能量亂流的乾擾波紋。但依然可以辨認出蘇明霞狼狽卻決絕的身影,以及她背上林靜水毫無生氣的輪廓。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蘇明霞的右臂部位,那覆蓋的厚重墨綠冰晶深處,赫然有一個極其微小、卻在劇烈能量衝擊下被短暫“逼”出來的——幽藍色光點!
那光點,在混亂的畫麵中一閃即逝,微弱卻異常純淨,帶著一種與周圍死氣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生命氣息!雖然模糊,但那份獨特的幽藍光澤,與梟描述的子株光暈何其相似!
蕭公子的手指,緩緩撫過光幕中那一點幽藍的殘影,眼神中的貪婪與狠厲交織,如同毒蛇般翻湧。
“蘇明霞…林靜水…”他低聲呢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縫裡擠出來,“帶著我的‘鑰匙’,揣著我的‘藥引’…你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他猛地合攏五指,那光幕瞬間湮滅。燭火在他眼中劇烈跳動,映出的是誌在必得的冰冷火焰。
“梟!”
“屬下在。”陰影中,如同從未離開,梟的身影再次浮現,單膝跪地,洗去了血腥,恢複了絕對的冷靜。
“啟動‘天羅’。”蕭公子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一,動用官府力量,汙名蘇明霞,通緝令即刻下發全國,罪名‘竊取國寶,以邪術害人’,懸賞重金!著重刻畫其‘女醫者攜重傷男子’特征,畫像…模糊些,要引蛇出洞,更要打草驚蛇,逼她不敢輕易現身求援!”
“二,江湖懸賞,再加三倍!活口!我要活著的林靜水!還有…留意所有與‘幽藍奇花’相關的消息,尤其是…能引動特殊感應的物件或地點!”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梟手中的探測法器。
“三,所有‘影衛’全部撒出去!以斷龍峽為中心,方圓五百裡,掘地三尺!重點排查所有隱蔽洞穴、地脈異常點、以及…任何有水源之地!帶上‘靈犀盤’,盯死任何一絲地脈波動和龍氣殘餘!”他指向梟,“你親自帶隊,調動‘獵犬’,追蹤他們最後消失的氣味。蘇明霞醫術再高,重傷之下,也掩蓋不了那麼徹底!找到他們,不惜一切代價!”
“是!屬下明白!”梟沉聲應諾,眼中寒光四射。
“記住,”蕭公子最後的聲音如同冰錐,刺入梟的心底,“‘上麵’的耐心是有限的。這一次,隻許成功。林靜水,必須活著帶到我麵前。至於蘇明霞…”他停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她若識相,交出花源秘密,或許能留她一命做個藥奴。若冥頑不靈…連同她那點小秘密,一並碾碎。”
“遵命!”梟的身影再次融入陰影,帶著冷酷的殺伐氣息迅速離去執行命令。
密閣內,再次隻剩下蕭公子一人。他重新坐回太師椅,拿起那顆冰涼的墨綠玉膽,指尖輕輕摩挲著。燭光將他的影子長長地投在牆壁上,扭曲而龐大,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
他微微閉上眼,腦海中清晰地回放著探測圓盤上那一點模糊卻驚心動魄的幽藍光點。那光點,是子株殘留的力量?還是…通往潭底母株的引路明燈?
“潭底…”他低聲自語,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一場針對重傷獵物和那深藏幽冥之秘的獵殺,伴隨著燭影的搖曳,已然無聲無息地鋪開。天羅地網,隻為將那點幽藍,徹底掌控於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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