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濟世堂”的鎏金匾額，在午後慘淡的日光下，失去了往日的溫潤光澤，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門庭冷落，昔日藥香彌漫的堂口，此刻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門板上幾張嶄新的官府告示，猩紅的大印和“妖人”、“竊寶”、“通緝”等墨汁淋漓的字眼，如同張牙舞爪的厲鬼，將門楣釘死在恥辱柱上。
“咣當——！”
沉重的朱漆大門被粗暴地一腳踹開！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隊身著玄色勁裝、腰懸長刀、神情冷漠如鐵的彪形大漢，簇擁著一個身著五品武官常服、麵色陰鷙的中年男子，如同潮水般湧入了濟世堂的大堂。為首者，正是蕭公子座下得力乾將——趙鎮撫！
一股肅殺的寒氣瞬間席卷了整個空間。大堂內僅剩的兩個小學徒，一個正在櫃台後瑟瑟發抖地擦拭著蒙塵的藥櫃，另一個在角落整理藥材，此刻如同受驚的兔子，瞬間僵在原地，臉色煞白，眼中充滿了恐懼。
趙鎮撫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冷冷掃過空曠冷清的大堂，最後落在兩個學徒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一卷蓋著猩紅官印的文書，“嘩啦”一聲抖開。
“奉上諭！查抄要犯蘇明霞巢穴‘濟世堂’！”趙鎮撫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蘇明霞以行醫為名，行妖法邪術，竊取皇家供奉之‘幽藍寶蓮’！此乃國寶重器！其同黨林靜水，亦是妖邪！醫館之內，必有妖法殘留與竊寶罪證！爾等速速讓開，若有包庇，以同罪論處！”
文書上猩紅的大印刺目驚心。兩個學徒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牙齒咯咯作響，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會磕頭如搗蒜。
“搜！”趙鎮撫根本不屑再看他們一眼，大手一揮！
“是！”身後的爪牙們如狼似虎，瞬間散開！沉重的腳步聲踩踏著光潔的地麵，如同擂鼓！
“哐啷！”一排排整齊的藥櫃被粗暴地拉開！抽屜被整個抽出，裡麵分門彆類、炮製精良的藥材如同垃圾般被傾倒在地！人參、黃芪、當歸…混合著泥土和灰塵，瞬間一片狼藉。珍貴的瓷瓶被隨手掃落，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藥丸藥粉滾落一地。
“轟隆！”存放貴重藥材和成品藥丸的紫檀木櫃被合力推翻！沉重的櫃體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震得地麵都在顫抖。裡麵存放的幾支百年老參、靈芝和密封的蠟丸藥罐滾落出來，被幾隻肮臟的靴子隨意踢開。
“給老子砸！翻個底朝天！看看那妖女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一個滿臉橫肉的爪牙獰笑著，掄起手中的刀鞘，狠狠砸向懸掛在正堂的“妙手回春”牌匾！木屑紛飛，匾額應聲碎裂，跌落塵埃！
整個濟世堂，瞬間變成了強盜肆虐的修羅場！打砸聲、嗬斥聲、藥材被踐踏的窸窣聲交織在一起，徹底粉碎了這片懸壺聖地最後的尊嚴。空氣中彌漫著藥材被毀的苦澀、灰塵的嗆人，以及濃重的暴戾氣息。
“你！過來！”趙鎮撫冰冷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個年紀稍長、戴著眼鏡的學徒阿福身上。阿福渾身一顫，如同被毒蛇盯上，抖如篩糠地爬起來。
“大…大人…”阿福的聲音帶著哭腔。
“蘇明霞最後離開醫館前，有沒有留下什麼特彆的東西？或者…提到過什麼‘藍色的花’？”趙鎮撫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致命的寒意，眼神銳利如針，刺向阿福的靈魂深處。“她平時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藥方，都記在哪裡了？嗯？”
“沒…沒有…蘇大夫她…”阿福嚇得臉色慘白如紙，眼鏡片後的眼睛裡滿是驚恐的淚水，“她…她就是走之前交代我們看好鋪子…沒…沒提過什麼花啊…”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阿福臉上！力道之大，直接將他打飛出去，眼鏡摔得粉碎，臉頰瞬間腫起，嘴角滲出血絲。
“廢物！要你何用！”旁邊的爪牙惡狠狠地啐了一口。
趙鎮撫卻不再看阿福，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掃視著整個被翻得底朝天的醫館。最終，定格在蘇明霞曾經坐診的那張寬大酸枝木診案上。案角，有一個不起眼的、與案麵幾乎融為一體、僅憑肉眼極難發現的微小凸起！
他眼中精光一閃！大步上前，根本不需要鑰匙！指尖灌注一絲內力，對著那凸起猛地一按！
“哢嗒！”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聲響！診案側麵，一塊嚴絲合縫的木板悄無聲息地彈開，露出了一個僅僅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裡沒有金銀珠寶，隻有幾本裝訂得極其樸素的靛藍色封皮筆記，以及一小疊泛黃的藥方箋。
趙鎮撫眼中貪婪的光芒大盛！他一把將暗格裡的東西全部抓了出來！粗暴地翻看著筆記和藥方！
“九萼幽藍…”一個爪牙湊過來，眼尖地看到其中一本筆記的扉頁上，用娟秀卻帶著鋒芒的小字寫著幾個字，但後麵似乎被墨跡塗改過，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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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藍寶蓮！果然是它！”趙鎮撫猛地合上筆記，臉上露出猙獰而得意的笑容。“這妖女果然在覬覦國寶！還煞有介事地研究？！”
他快速翻動其他筆記和藥方。裡麵密密麻麻記載著各種疑難雜症的診療思路、罕見草藥的性狀描述、藥性配伍的推演…字裡行間充滿了醫者的嚴謹與求索。其中幾頁，提到了“極寒”、“地脈”、“龍氣”、“異香”、“藍光”等字眼，雖然語焉不詳，且明顯被主人刻意隱去了關鍵信息，隻留下一些推演符號和模糊的關聯記錄，但落在早有目標的趙鎮撫眼中，這些詞句如同黑夜中的燈塔！
“帶走！”趙鎮撫將幾本筆記和那疊藥方箋塞入懷中，如同攫取了最珍貴的戰利品。“這些都是妖女行邪術、覬覦國寶的鐵證！”
他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如同被颶風席卷過的醫館，眼中沒有絲毫憐憫，隻有冰冷的算計。
“大人！”另一個爪牙從後堂庫房跑出來，手裡捧著幾個精致的小玉盒，“庫房裡發現幾盒標注‘雪魄’、‘冰髓’字樣的藥膏！寒氣逼人！”
趙鎮撫接過一個玉盒，打開。一股極其精純、刺骨的寒氣瞬間彌漫開來，盒中是色澤如萬年玄冰的膏體。他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蘇明霞那妖女用來治傷的東西，恐怕也是邪術所得！一並帶走！”
“還有你們！”趙鎮撫猛地轉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刺向地上瑟瑟發抖、麵無人色的兩個學徒，以及門口被巨大的動靜吸引過來、卻又不敢靠近、隻能遠遠圍觀的幾個街坊鄰居。“聽著！蘇明霞乃朝廷重犯！窩藏包庇，形同謀逆！若有知其下落，或知其藏匿‘幽藍寶蓮’線索者，速速報官！賞銀萬兩！知情不報者…哼！”
那一聲冷哼，如同來自九幽地獄，帶著濃重的血腥殺意！
“走！”趙鎮撫大手一揮，帶著爪牙和搜刮來的“罪證”，如同來時一般，趾高氣揚地踏出濟世堂的破敗大門。隻留下滿地狼藉的藥材碎片、碎裂的瓶罐、翻倒的桌椅，以及那塊被踩踏在無數腳印之下的、碎裂的“妙手回春”牌匾。
死寂重新籠罩了濟世堂。濃得化不開的藥香混雜著嗆人的灰塵和一種名為“絕望”的氣息。阿福掙紮著從地上爬起，半邊臉高高腫起，嘴角掛著血絲，破碎的鏡片深深紮進掌心，鮮血淋漓。他茫然地看著這片廢墟，看著門外那些或同情、或驚恐、或冷漠的街坊麵孔，看著地上那塊碎裂的匾額碎片。
百年清譽，懸壺濟世之地，一日之間，毀於一旦。蘇大夫…她到底在哪裡？這滔天的汙名和這滿目瘡痍的醫館，壓得阿福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顫抖著彎腰，撿起一小塊碎裂的牌匾殘片，上麵隻剩一個模糊的“春”字。
冰涼的觸感和粗糙的木刺紮在掌心，卻遠不及心頭的寒意刺骨。他仿佛看到，蘇大夫一生心血凝結的濟世仁心，連同她珍若性命的研究手劄，一同被埋葬在這片藥香與灰塵的葬禮之中。一點暗紅的血珠，順著牌匾殘片的邊緣，緩緩滴落，無聲地滲入那狼藉的塵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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