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閣深處,“丙”字區域。這裡是白袍衛龐大體係中最底層的存在——雜役、匠人、以及像陸謙這樣新晉的、身份微末的“提燈卒”們的居所。與沈厲那間冰冷肅殺的“聽風”簽押房相比,這裡充斥著汗味、劣質油脂味、金屬鏽蝕味以及一種底層掙紮所特有的壓抑氣息。
甬道狹窄、潮濕,牆壁上隔很遠才有一盞光線昏黃的壁燈。兩側是一扇扇緊閉的、如同鴿子籠般的低矮房門,門上釘著冰冷的鐵牌,標著“丙字壹號”、“丙字貳號”…空氣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趙鷹麵無表情地將陸謙帶到甬道深處一扇門前。鐵牌上刻著“丙字柒號”。他掏出鑰匙打開門鎖,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進去。”趙鷹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在處置一件物品,“這就是你的住處。每日卯時初刻點卯,卯時三刻隨隊出巡或聽候差遣。規矩,自有人教你。記住沈大人的話,安分守己,眼睛放亮,耳朵豎長。”
門被推開,一股混合著灰塵、黴味和劣質木料氣味的渾濁空氣撲麵而來。房間極其狹小,僅容一床、一桌、一凳。牆壁斑駁,掛著幾縷蛛網。唯一的窗戶開在靠近屋頂的高處,窄小如縫,透進幾縷微弱的、慘白的天光。床鋪上隻有一張薄薄的草席和一條看不出原色的薄被。
這就是白袍衛提燈卒陸謙的“新家”。比靜思苑福伯的小屋更冰冷,更壓抑,更像一個精致的囚籠。
陸謙低著頭,默默走了進去。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略顯寬大的雜役短打,與這冰冷的“官身”格格不入。他瘦削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單薄。
“砰!”趙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反手重重關上了房門。沉重的落鎖聲如同宣告著囚禁的開始。
腳步聲在甬道中遠去,直至消失。死一般的寂靜瞬間籠罩了這間小小的囚室。
陸謙緩緩轉過身,背靠著冰冷的木門,身體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緩緩滑坐在地。直到此刻,在絕對的獨處中,那強撐了一路的偽裝才徹底崩潰。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恐懼。巨大的、幾乎將他吞噬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將他淹沒。
沈厲那洞穿一切的目光,那染血的紫色衣角碎片,那猙獰的“九幽藤”刻痕,趙鷹錢虎毫不掩飾的殺意與忌憚…還有沈厲最後那句冰冷的警告:“宮牆內外,想讓你永遠閉嘴的人,不會少!”
他知道,自己踏入了一個比冷宮底層凶險萬倍的死亡漩渦!白袍衛的提燈卒身份,不是庇護,而是催命符!是沈厲將他這個“魚餌”拋入深潭的信號!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敵人——紫袍貴人,九幽的“鬼影”——絕不會允許他這個陸遠之子活著,更不會允許他繼續追查下去!
“爹…娘…”陸謙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將臉深深埋入膝蓋,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巨大的悲痛和孤獨感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福伯走了,這世上最後一個關心他的人也沒了。如今的他,孤身一人,身陷狼窩,四周皆是虎視眈眈的敵人。
就在這時,袖中一個冰冷的、帶著棱角的細小物件,硌到了他的手臂。
陸謙猛地一顫!他想起來了!這是在佛堂廢墟泥土裡,他趁亂藏起來的東西!
他立刻警惕地抬起頭,側耳傾聽門外的動靜。甬道裡一片死寂。他小心翼翼地挪到牆角,借著那縫窗戶透入的微弱天光,攤開手掌。
掌心裡,靜靜躺著一枚斷裂的玉扣。
玉質溫潤,色澤青白,但邊緣有一處明顯的斷裂痕。扣子的形製…陸謙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形狀…彎月形,中間鏤空…雖然比卷宗上畫的那枚從女屍手中發現的玉扣小一些,但形製極其相似!尤其是那鏤空雕刻的紋路——扭曲纏繞的藤蔓狀花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異感!
他立刻從懷中掏出那份女屍案的卷宗拓本沈厲默許他保留的“線索”),借著微光仔細對比。
一模一樣!除了大小略有差異,這斷裂玉扣的形製、鏤空花紋,與卷宗上描繪的、女屍緊握的那枚關鍵證物“玉扣”,如出一轍!
這枚斷裂的玉扣,是昨夜那個在佛堂附近被追捕、隨後通過暗道逃脫的神秘人遺落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虐殺案的真凶或重要參與者!而這枚玉扣,與女屍手中的玉扣同源!這絕非巧合!
昨夜佛堂的追捕、暗道逃脫、冷宮虐殺、枯井拋屍、詭異的刑訊暗室、九幽藤刻痕…還有這枚斷裂的玉扣…所有的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這枚小小的玉扣瞬間串聯起來!
一股寒意混合著巨大的驚悸瞬間席卷了陸謙!他感覺自己仿佛觸碰到了某個巨大陰謀的冰山一角!那個神秘人…那個“鬼影”…就在昨夜,與他擦肩而過!甚至可能…就隱藏在燈閣之內?!
他緊緊攥住那枚斷裂的玉扣,冰冷的玉質硌得掌心生疼。這既是線索,更是催命的禍根!一旦被人發現他私藏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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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
篤、篤、篤。
三聲不輕不重、帶著某種節奏的敲門聲響起,打破了死寂!
陸謙渾身汗毛倒豎!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從地上彈起!他閃電般將斷裂玉扣和卷宗拓本塞進懷中,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是誰?!趙鷹去而複返?還是…索命的來了?!
他強壓下幾乎要破喉而出的驚呼,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誰…誰啊?”
“陸謙兄弟?是新來的陸謙兄弟嗎?”門外傳來一個略顯粗啞、卻帶著刻意熱情的聲音,“我是隔壁丙字六號的王魁!聽說來了新兄弟,過來認認門!以後就是同僚了,互相照應!”
王魁?丙字六號?同僚?
陸謙的心並沒有放下,反而更加警惕。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燈閣底層,突如其來的“熱情”,往往意味著致命的陷阱!他體內的《枯榮經》氣息悄然運轉,感知提升到極致。
灰白的世界鋪展開來。他能“感知”到門外站著一個身形壯碩的男子,氣息粗重,帶著濃重的汗味和…一絲極其淡薄的、被劣質酒氣掩蓋的…血腥味?對方的心跳略快,呼吸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絕非表麵那麼平靜!
“陸謙兄弟?開門啊!彆不好意思!咱們丙字房的兄弟,都是一家人!”門外的聲音更加熱情,甚至帶著催促。
陸謙眼神冰冷。一家人?在這白袍衛的魔窟裡?鬼才信!
但他知道,不能不開。任何異常舉動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猜忌和危險。他必須融入,必須扮演好這個卑微惶恐的提燈卒角色。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一絲惶恐和受寵若驚的表情,走到門邊,拉開了門栓。
吱呀——
木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身高體壯、滿臉橫肉、穿著同樣灰撲撲提燈卒短打的漢子。正是王魁。他臉上堆著誇張的笑容,手裡還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粗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