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宮的夜,比燈閣的地牢更冷,更靜,也更深邃。高聳的宮牆如同蟄伏的巨獸,將本就稀疏的星光切割得支離破碎。寒風在空曠的宮道間穿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更添幾分蕭瑟鬼氣。
陸謙跟在王魁巡夜小隊的末尾,身上的灰布短打被寒風一吹,緊貼在身上,冰冷刺骨。左臂的灼傷和“蝕心散”毒素帶來的麻痹感在低溫下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在血肉中鑽刺,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疼痛。他微微佝僂著背,低著頭,努力將自己縮在隊伍投下的陰影裡,扮演著一個沉默寡言、惶恐不安的新人角色。
但在他低垂的眼簾下,那雙眼睛卻冰冷而警惕,如同在黑暗中潛伏的幼狼。體內的《枯榮經》氣息以一種極其緩慢、近乎停滯的方式流轉著,將感知提升到極致。灰白的世界鋪展開來,捕捉著寒風中的每一絲氣流變化、遠處模糊的梆子聲、以及身邊這幾個“同僚”身上散發出的、毫不掩飾的惡意。
王魁走在隊伍最前麵,魁梧的身影在昏暗的燈籠光線下投下巨大的陰影。他手中的燈籠杆不時有意無意地敲打著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在驅趕著什麼,又像是在傳遞某種信號。跟在他身後的幾個提燈卒,都是他多年的心腹,身形剽悍,眼神凶狠。他們不時回頭瞥一眼落在最後的陸謙,眼神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嘲弄和…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期待。
“都給老子打起精神!”王魁粗啞的聲音在寒風中響起,帶著刻意的訓斥,“西六宮這地方,邪性!前些日子的枯井女屍案還沒破呢!指不定就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在暗處盯著!特彆是你!新來的!”他猛地回頭,燈籠昏黃的光線正好照在他那張橫肉遍布、滿是獰笑的臉上,“陸謙!跟緊點!彆他媽拖後腿!要是走丟了,或者被什麼‘東西’拖走了,老子可不管你!”
“是…是…王頭兒…”陸謙的聲音帶著“虛弱”的顫抖,腳步踉蹌地緊趕了幾步,縮在一個麵相凶惡的漢子身後。
那漢子回頭瞪了陸謙一眼,啐了一口:“晦氣!”
隊伍沿著既定的路線,在迷宮般的宮牆夾道中穿行。燈籠的光芒隻能照亮前方幾步的距離,更遠處是無邊無際的、令人心悸的黑暗。風聲、枯葉滾動聲、還有自己一行人單調的腳步聲,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聲響。壓抑的氣氛如同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王魁看似隨意地領著路,但陸謙的灰白感知卻清晰地捕捉到,他正刻意地偏離了正常的巡夜路線,正朝著西六宮最深處、最荒僻、也是前幾日剛發生過枯井女屍案的“綴錦軒”方向靠近!
殺局!開始了!
陸謙的心沉了下去。王魁顯然沒打算等到“蝕心散”慢慢發作,他要在這片荒僻之地,製造一場“意外”!或是被“邪祟”所害,或是“失足”落井,或是…被“暴徒”襲擊!
果然,在繞過一片倒塌的假山石堆後,綴錦軒那破敗的、如同巨獸骸骨般的輪廓,在慘淡的月光下顯露出來。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屍臭味,似乎還未完全散去。
“都停下!原地警戒!”王魁突然低喝一聲,舉起燈籠,警惕地掃視著前方黑洞洞的宮苑大門,“老張,你帶兩個人,進去看看!仔細點!彆放過任何角落!”
“是!頭兒!”那個麵相凶惡的漢子老張)立刻應聲,點了兩個同樣一臉戾氣的提燈卒,拔出腰間的短棍,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歪斜的、發出刺耳吱呀聲的宮門,身影迅速消失在綴錦軒的黑暗之中。
王魁和剩下的兩個心腹包括剛才啐陸謙的那個),則堵在宮門口,隱隱形成一個半包圍圈,將陸謙圍在了中間。
“陸謙,”王魁轉過身,燈籠的光線將他臉上的橫肉照得更加猙獰,他咧嘴笑著,露出一口黃牙,“彆緊張。老張他們進去探路,咱們在這守著。你第一次巡夜,就在這好好看著,學著點規矩。”他看似隨意地踱步,卻不動聲色地切斷了陸謙可能逃跑的後路。
另外兩個提燈卒也抱著胳膊,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陸謙,眼神如同看著掉進陷阱的獵物。
陸謙低著頭,身體微微發抖,仿佛被這陣勢嚇壞了。但在他灰白的感知世界裡,王魁三人身上散發出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冰錐,牢牢鎖定著他。他體內的《枯榮經》氣息運轉到了極致,枯寂之意彌漫全身,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表麵卻是一片死寂的冰原。他在等待,等待王魁動手的瞬間,也等待…那可能存在的變數!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綴錦軒內一片死寂,老張等人進去後仿佛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聲響傳出。寒風刮過枯枝,發出嗚咽般的怪響,更添幾分詭異。
“媽的!老張搞什麼鬼?”王魁身邊一個提燈卒忍不住低聲咒罵,眼神有些不安地瞟向黑洞洞的宮苑深處。
“急什麼!”王魁低喝一聲,眼神卻更加陰鷙地盯向陸謙,“正好,給咱們的新兄弟…好好‘上一課’!”他話音未落,一直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握住了腰間的短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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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啊——!!!”
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充滿了無儘恐懼和痛苦的慘叫,如同利刃般猛地撕裂了綴錦軒的死寂!那聲音尖銳、扭曲,仿佛來自九幽地獄,正是剛剛進去的老張!
緊接著,是另外兩個提燈卒驚恐欲絕的嘶吼!
“鬼!有鬼!!”
“救命——!!”
“快跑啊——!”
砰砰!噗通!
重物倒地聲、淩亂的奔跑聲、撕心裂肺的哭嚎聲瞬間從綴錦軒深處爆發出來!如同滾油中潑入冷水!
王魁和他身邊兩個心腹的臉色瞬間劇變!那絕不是演戲!是真的出事了!
“怎麼回事?!”王魁驚怒交加,再也顧不上陸謙,猛地轉身,將燈籠高高舉起,試圖照向宮苑深處!
就在王魁三人注意力被慘叫聲吸引、心神劇震的刹那!
陸謙動了!
他的身體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在《枯榮經》氣息的爆發下,沒有衝向宮門那是自投羅網),也沒有衝向王魁硬拚必死),而是猛地一個矮身,如同鬼魅般向側後方——那片倒塌的假山石堆中撲去!動作快如閃電,悄無聲息!
“媽的!那小子想跑!”王魁身邊一個心腹反應極快,眼角餘光瞥見陸謙的動作,立刻怒吼著揮棍砸來!
但陸謙的速度太快了!而且他選擇的路線極其刁鑽,利用假山石堆的陰影和殘骸作為掩護!那凶狠的一棍隻砸中了陸謙留下的殘影和揚起的塵土!
“彆管他!先進去!”王魁此刻也顧不上陸謙了,老張他們的慘叫聲越來越弱,裡麵情況不明,他必須優先處理!他怒吼著,帶著剩下兩人,舉著燈籠,拔出短棍,如同三頭被激怒的野豬,一頭衝進了綴錦軒那如同巨獸之口的黑暗宮門!
陸謙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嶙峋的假山石堆深處。他背靠著一塊冰冷的巨石,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如同要炸開!剛才那一瞬間的爆發,幾乎耗儘了他積攢的體力,左臂的傷勢更是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綴錦軒內,老張等人淒厲的慘叫聲已經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然後…徹底沉寂下去!死一般的寂靜重新籠罩了這片廢墟,隻有風吹過破敗窗欞發出的嗚咽,比之前更加陰森恐怖!
發生了什麼?!裡麵到底有什麼?!陸謙的灰白感知全力延伸,試圖穿透宮牆的阻隔。但他隻能“捕捉”到裡麵混亂的、正在迅速消散的生命氣息老張三人顯然凶多吉少),以及一股…若有若無的、極其熟悉的奇異草藥甜香!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女人哭泣般的嗚咽聲?!
九幽!是九幽的人?!他們殺了老張三人?!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