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沉沉地壓著眼皮。陸謙的意識在無底的深淵裡浮沉,每一次試圖掙脫,都被體內那如同萬蟻噬心、冰火交煎的劇痛狠狠拽回。枯榮真氣失控後的反噬,像無數把鈍刀在經絡裡反複刮擦,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起撕裂肺腑的痙攣。
“呃……”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逸出唇邊。他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隻能看到一片昏黃搖晃的光暈,還有頭頂低矮、布滿陳舊水漬印痕的房梁。濃烈的草藥苦澀味霸道地鑽進鼻腔,蓋過了塵土和血腥氣。
不是廢墟。也不是地牢。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渾身的骨頭卻像散了架,稍一用力,後背和臟腑的劇痛便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金星亂冒,喉頭又是一陣腥甜翻湧。他死死咬住牙關,才將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想死,就彆動。”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沒什麼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陸謙艱難地轉動脖頸,循聲望去。
昏黃的油燈旁,一個纖細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在簡陋的木桌前忙碌。青灰色的粗布衣裙,腰間用一根麻繩隨意係著,勾勒出幾分單薄。她挽著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正用木杵在一個粗陶缽裡用力搗著什麼東西,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響。空氣中苦澀的藥味,源頭就在那裡。
是那個女醫師?蘇芷?
陸謙模糊的記憶碎片裡,閃過昨夜那冰冷地牢中,隔著柵欄遞進來的、盛著古怪藥液的粗陶碗。是她。
“蘇…蘇醫師?”陸謙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
搗藥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又恢複如常。“醒了?命挺硬。”她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是讚許還是陳述,“蝕心散的毒剛拔乾淨,枯榮真氣反噬又差點把你心脈震碎。能喘氣,算你造化。”
她轉過身,手裡端著那個粗陶缽,走到簡陋的板床邊。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她的臉。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約莫十七八歲,五官清秀,但眉眼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疏離和倦怠,像蒙了塵的明珠。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仿佛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她看著陸謙,眼神平靜無波,像在看一件物品。
“把嘴張開。”
陸謙依言微張開嘴。蘇芷用一根削尖的細竹片,從缽裡挑起一小團墨綠色、散發著強烈辛辣苦澀氣味的黏稠藥膏,不由分說地塞進他口中。
那藥膏入口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極苦、極辣、還帶著強烈刺激性的味道在口腔裡轟然炸開!陸謙的身體瞬間繃緊,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直衝喉嚨。
“咽下去。”蘇芷的聲音毫無波瀾,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陸謙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額發。他閉上眼,憑著驚人的意誌力,強行壓製住翻騰的胃液和喉頭的痙攣,將那團令人作嘔的藥膏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一股灼熱的感覺順著食道滑落,緊接著,是腹中如同點燃了一團火焰!這火焰並不溫暖,反而帶著一種詭異的、冰火交織的刺痛感,與他體內肆虐的枯榮真氣猛烈地碰撞在一起!他悶哼一聲,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忍著。”蘇芷隻是冷冷地看著,仿佛對他的痛苦早已司空見慣,“這‘定脈膏’能暫時鎖住你體內亂竄的真氣,不讓它徹底撕碎你的心脈。藥性猛了點,但你沒得選。”
劇烈的痛苦持續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那股灼熱和刺痛才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一種奇異的、被強行束縛住的沉重感和虛弱感。體內枯榮真氣的暴動似乎被一層無形的枷鎖暫時禁錮了,雖然那股撕裂般的痛楚依然存在,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失控地橫衝直撞。
陸謙大口喘息著,如同離水的魚,汗水已經浸透了單薄的裡衣。他艱難地看向蘇芷,聲音依舊嘶啞:“……謝…謝蘇醫師救命之恩。她…那個女子……”
“死了。”蘇芷打斷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失血過多,臟腑碎裂,神仙難救。在你撞塌那堵牆之前,她就隻剩最後一口氣了。”她將粗陶缽放在一旁,用一塊布擦了擦手,“能撐到把消息告訴你,已是奇跡。”
陸謙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最後一絲微弱的火光,終究還是熄滅了。燈下黑,靜思苑枯井……這八個字,成了那神秘女子用生命傳遞出的最後遺言。他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身下粗糙的草席。
“你該擔心的,是你自己。”蘇芷的聲音將他拉回冰冷的現實。她指了指門外,“這裡是燈閣最外圍的‘癘所’,專門收容處理受傷或染病的低階白袍衛、雜役,或者……等死的人。你現在,是沈掌刑使親自下令送進來的‘重犯’。”
重犯?陸謙的心猛地一縮。王魁!
“沈厲?”他強壓下翻湧的情緒。
“嗯。”蘇芷走到窗邊,那裡釘著幾根粗木條,縫隙很小。她透過縫隙向外瞥了一眼,昏黃的光線下,隱約可見兩個身著白袍的身影如同石雕般矗立在門外不遠處的陰影裡,腰間的佩刀在燈影下泛著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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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守著兩個巡風使,是沈厲的人。名義上是保護你‘養傷’,實際上……”蘇芷轉過身,清冷的眸子直視著陸謙,“你昨夜鬨出的動靜太大。王魁上報,說你勾結身份不明的刺客指那女子),意圖不軌,被他們撞破後,你施展邪功負隅頑抗,甚至不惜撞塌宮牆製造混亂,掩護同夥潛逃。”
陸謙的瞳孔驟然收縮。好毒的栽贓!勾結刺客,邪功拒捕,毀壞宮禁!任何一條,都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王魁這是鐵了心要把他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