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的、粘稠的黑暗包裹著陸謙殘存的意識。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體內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劇痛,伴隨著每一次微弱的心跳,提醒著他尚未徹底死去。枯榮真氣被沈厲霸道無比的先天真氣強行鎮壓,如同被鎖鏈捆縛、投入萬丈冰淵的凶獸,在極致的寒冷和禁錮中蟄伏,每一次不甘的掙紮都帶來深入骨髓的撕裂感。後背的傷口在冰冷的地麵刺激下,火辣辣地疼,但比起經脈中那冰火交織、仿佛要將靈魂都碾碎的痛楚,反而顯得微不足道。
昏沉中,無數破碎的畫麵如同鬼魅般閃現、糾纏:
父親陸遠沉默的背影,在貧民窟潮濕陰暗的巷口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來……
母親蒼白憔悴的臉,在低矮漏風的窩棚裡,咳出的鮮血染紅了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襟……
冷宮廢殿的冰冷月光,老太監福伯渾濁眼睛裡最後一絲微弱的光熄滅……
昨夜枯井深處,那神秘女子氣若遊絲的最後低語:“燈下黑…靜思苑枯井…”
鐵匣開啟時,那枚九幽令牌妖異的紫光,獸皮卷上扭曲如鬼畫的暗紅字跡……
沈厲那冰冷刺骨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紮進意識深處:“……犧牲品!他至死,都背負著‘叛逃’的汙名!”
“叛逃的汙名”……這五個字,帶著血淋淋的倒刺,在陸謙昏沉的意識裡反複撕扯!父親不是病死的!母親不是被瘟疫帶走的!他們是被背叛!被栽贓!被如同螻蟻般碾死在權力和陰謀的泥沼裡!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混合著滔天悲憤和無儘戾氣的火焰,如同沉寂萬古的火山,在冰封的絕望下轟然爆發!這火焰猛烈地灼燒著他殘存的意識,竟將那無邊的黑暗和沉重的昏沉感強行驅散!
“呃…咳……”一聲壓抑著無儘痛苦與悲憤的呻吟,從陸謙乾裂染血的唇間逸出。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視線依舊模糊,如同蒙著一層厚重的血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頭頂低矮、布滿陳舊水漬印痕的房梁。濃烈到刺鼻的藥味混合著血腥和塵土的氣息,霸道地鑽進鼻腔。身下是冰冷堅硬的木板,硌得骨頭生疼。
不是沈厲那間冰冷的石室,也不是靜思苑的枯井底。
是癘所!他又回到了這個散發著死亡和絕望氣息的地方!
“醒了?”一個清冷、沒什麼情緒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陸謙艱難地轉動眼珠,脖頸如同鏽死的門軸。昏黃的油燈旁,蘇芷那張蒼白清秀的臉龐在光影下顯得有些模糊。她正坐在一張破舊的矮凳上,手裡拿著一塊沾著汙漬的布巾,似乎在擦拭著什麼。她的動作很慢,眼神落在陸謙臉上,平靜無波,仿佛他隻是一件需要處理的物品。
“還…沒死……”陸謙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喉嚨裡火燒火燎的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內外的劇痛。
蘇芷放下布巾,拿起旁邊一個粗陶碗,裡麵是黑乎乎的藥汁。她走到板床邊,不由分說地將碗口湊到陸謙唇邊:“喝了。”
依舊是那令人作嘔的苦澀辛辣,但陸謙毫不猶豫,用儘全身力氣吞咽著。藥汁如同滾燙的鐵水滑過喉嚨,帶來灼燒般的刺痛,卻也強行激發著身體裡最後一點殘存的生氣。他能感覺到,體內那被沈厲強行鎮壓的枯榮真氣,在這股霸道藥力的刺激下,又開始蠢蠢欲動,但被另一股更精純、更柔韌的冰涼氣息包裹著,維持著一種極其脆弱的平衡——那是蘇芷的藥力,如同在即將炸裂的爐子外,又加上了一層薄冰。
一碗藥見底,陸謙如同虛脫般癱軟下去,大口喘息著,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但眼神卻比剛才清明了許多。
“你的身體,像一具被反複摔打過、又用劣質膠水勉強粘起來的破爛陶罐。”蘇芷的聲音透過油燈搖曳的光暈傳來,冰冷而客觀,“沈厲的先天真氣是鐵錘,強行砸碎了暴走的爐火,也幾乎砸碎了你的罐子。我的藥,是最後那層勉強糊住裂縫、讓你不至於立刻散架的漿糊。”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陸謙被鮮血浸透、緊緊包紮過的後背上,“至於什麼時候徹底碎掉,看你自己的造化。”
陸謙沉默著。身體的劇痛和虛弱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斷衝擊著他剛剛被悲憤點燃的意識。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嘗到濃重的血腥味和藥汁的苦澀:“沈…沈厲呢?”
“走了。”蘇芷的聲音毫無波瀾,“把你這條破麻袋丟回來,讓我‘儘力’。”她特意加重了“儘力”兩個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陸謙的心沉了下去。沈厲將他丟回癘所,意味著什麼?是暫時擱置?還是……放棄?他猛地想起石室中最後的對話,想起父親“叛逃”的汙名,想起沈厲眼中那翻騰的殺意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他……他說了什麼?”陸謙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蘇芷沒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窗邊那釘著粗木條的小窗前,透過縫隙向外看了一眼。昏黃的光線下,兩個身著白袍的身影依舊如同石雕般矗立在門外不遠處的陰影裡,腰間的佩刀在燈影下泛著冷光——還是沈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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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蘇芷背對著陸謙,清冷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響起,帶著一種轉述命令般的疏離,“你父親陸遠的事,是白袍衛內部的恥辱,更是懸在他心頭十五年的刺。林鎮嶽如今位高權重,根深蒂固,沒有鐵證,動他如同撼山。而你……”
蘇芷緩緩轉過身,昏黃的燈光勾勒出她單薄的側影,那雙清冷的眸子直視著陸謙:“你這枚突然出現的、帶著陸遠血脈和九幽印記的‘棋子’,是十五年來,唯一可能撬動這盤死局的機會。”她的聲音冰冷而清晰,如同宣判,“他給你兩條路。”
陸謙的心臟驟然收緊!屏住了呼吸。
“第一條路。”蘇芷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念一份冰冷的公文,“你繼續做你的提燈卒。王魁和他背後的人,會像聞到血腥味的豺狼,用儘一切手段,讓你‘意外’消失在這燈閣的某個角落,如同從未存在過。你的命,最多再撐三天。”
三天!陸謙的瞳孔猛地收縮。王魁的殺意,昨夜在枯井邊就已赤裸裸!沒有沈厲的庇護,在這龍潭虎穴的燈閣,他一個重傷瀕死的提燈卒,如何抵擋?父親的仇,母親的恨,那“叛逃”的汙名……都將隨著他的死,徹底沉入黑暗!
“第二條路,”蘇芷的聲音微微一頓,清冷的眸子裡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光芒,“做餌。”
“餌?”陸謙嘶啞地重複。
“做一條掛在沈厲魚鉤上的、足夠誘人的餌。”蘇芷走近一步,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她臉上那近乎殘酷的冷靜,“以陸遠之子的身份,帶著那卷無人能識的九幽密文獸皮卷,出現在林鎮嶽的視線裡。用你的存在,你的掙紮,你身上那些與陸遠、與九幽千絲萬縷的聯係,去刺激那條盤踞在燈閣深處的毒蛇!逼他動!逼他露出破綻!逼他……主動咬鉤!”
蘇芷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沈厲會在暗中看著,等待收網的時機。但,魚餌本身,隨時可能被撕碎、吞噬。”
陸謙的呼吸徹底停滯了!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