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凝固,萬物失聲。
冰冷的雨絲懸停在汙濁的空氣裡,如同億萬根透明的鋼針,折射著鉛灰天幕下黯淡的光。河麵上漂浮的屍骸、破碎的木板,凝固在翻湧的瞬間。箭樓廢墟上躍下、持刀逼近的白袍衛們,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木偶,臉上的殺意凝固成滑稽而驚恐的永恒。連遠處城牆下隱約傳來的喊殺鼓噪,都被拉長扭曲成模糊的背景噪音。
唯有那汙濁暗紅的河水,在某種超越法則的力量下,依舊在極其緩慢地流淌,粘稠地衝刷著冰冷的石砌河堤。
陸謙背靠濕滑的堤岸,半個身子還浸在冰冷的血水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動著粉碎般的劇痛。他艱難地抬起頭,僅存的右眼瞳孔中,倒映著那道矗立在河堤之上、仿佛與這片汙濁戰場格格不入的雪白身影。
白袍衛指揮使,蕭無命。
僅僅是存在本身,便如同一座無形的神山,鎮壓著這片凝固的時空。那襲纖塵不染的雪白錦袍,在雨幕和硝煙中流淌著淡淡的星輝。腰間的深紫玉帶和那枚星辰碎片般的提燈徽記,散發著內斂而令人心悸的威儀。他的目光平靜無波,如同俯瞰塵埃的星空,落在陸謙身上,卻讓陸謙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丟在冰天雪地之中,從皮肉到骨骼,從真氣到靈魂,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
“引路…燈印?還有…薪火餘孽的氣息?”
冰冷、漠然、如同法則本身宣告的低語,穿透凝固的時空,清晰無比地烙印在陸謙瀕臨潰散的意識之上。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他搖搖欲墜的心防之上!引路燈印!薪火餘孽!他果然認得!他果然知道!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陸謙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燈閣的最高主宰,王朝陰影中的掌控者,竟然親臨此地,並且一口道破了他身上最核心、最致命的秘密!這比沉淵魔域的亡靈守衛,比那汙濁的意誌化身,更加令人絕望!
蕭無命深邃如星空的目光,緩緩掃過陸謙殘破的身體。那目光在陸謙左臂上殘留的、尚未完全平息的噬滅凶戾氣息上微微一頓,掠過他丹田內艱難維持著一絲生機的枯榮漩渦,最終,如同實質的寒流,聚焦在陸謙因掙紮而破碎衣襟下露出的胸膛正中——那一點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亙古“存在”道韻的、形似古老燈盞的烙印痕跡之上。
引路燈印!
在看到這烙印的瞬間,蕭無命那雙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奧秘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細微、卻足以讓天地為之色變的波瀾,終於難以抑製地蕩漾開來!那並非驚訝,而是一種…被塵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帶著審視、確認、以及一絲難以言喻複雜情緒的…觸動!
“果然…”他低語,聲音依舊平淡,卻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他緩緩抬起右手,那隻手修長、穩定,骨節分明,肌膚下仿佛流淌著星輝。沒有掐訣,沒有念咒,僅僅是朝著陸謙的方向,五指微微張開,然後…虛虛一抓!
嗡——!!!
一股無法抗拒、超越理解的恐怖力量瞬間降臨!陸謙感覺自己周身凝固的時空被強行“剝離”!不是空間的轉移,而是自身“存在”被某種更高規則的力量強行鎖定、抽取!
“呃啊啊啊——!!!”
難以形容的劇痛瞬間淹沒了陸謙!比被亡靈守衛巨戟劈中更甚,比被沉淵鎖鏈拖入地底更絕望!那痛苦並非作用於肉體,而是源自靈魂本源!仿佛有什麼與他性命交修、烙印在生命最深處的存在,正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硬生生地從他的靈魂核心剝離!
他胸膛正中,那點微弱卻堅韌的引路燈印,此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是熾熱,而是一種悲鳴般的、帶著強烈抗拒的璀璨金光!金光試圖抵抗那無形的剝離之力,如同燈焰在狂風中掙紮!
然而,蕭無命的力量,如同執掌星辰運轉的神隻!他的五指隻是穩定地、緩慢地收攏。
嗤啦——!
一聲仿佛靈魂被撕裂的、隻有陸謙自己能聽到的恐怖聲響!
那點引路燈印的金光,如同風中殘燭,驟然熄滅!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失去了生命錨點的巨大空虛和冰冷,瞬間席卷了陸謙的整個靈魂!他感覺自己的“存在”都變得模糊、虛幻起來!生命之火瘋狂搖曳,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噗!
陸謙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鮮血中甚至夾雜著細碎的內臟碎片!他的眼神瞬間渙散,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河堤上,隻剩下微弱的抽搐。意識如同墜入無底冰淵,無儘的寒冷和虛無包裹著他。引路燈印…被剝離了…那是他一次次絕境中指引方向、護持本心的錨點…如今…沒了…
蕭無命虛握的五指緩緩收回。在他掌心上方寸許的虛空中,一點微弱卻無比純粹的金色光點,正緩緩懸浮、旋轉。那光點形似一盞微縮的古樸燈盞,散發著微弱卻堅韌的“存在”道韻,正是從陸謙體內強行剝離出的引路燈印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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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邃的目光凝視著掌心的燈印本源,如同在審視一件失落已久的古物。那亙古不變的平靜麵容上,終於浮現出一絲極淡的、難以解讀的複雜神色。有追憶,有審視,或許…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歎息?
“薪火不熄…引路長明…哼,終究是…虛妄的餘燼。”他低語,聲音冰冷依舊,卻仿佛穿透了萬古時光的塵埃。他指尖微動,似乎想要將這燈印本源徹底湮滅。
就在這決定陸謙和蘇芷最終命運的刹那!
異變陡生!
一直被陸謙死死護在懷中、氣息微弱到幾乎斷絕的蘇芷,她那冰冷的身軀猛地一震!眉心那點早已黯淡得隻剩下透明白痕的冰魄心鑰印記,毫無征兆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冰藍色光芒!
這光芒並非攻擊,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最後的燃燒與守護!
嗡——!!!
一股難以想象的、仿佛能凍結時空長河的極致寒意,以蘇芷為中心轟然爆發!這股寒意並非物理層麵的低溫,而是一種凍結靈魂、冰封法則的絕對零度!它無視了蕭無命那凝固時空的偉力,瞬間席卷開來!
哢嚓!哢嚓!哢嚓!
凝固在空中的雨絲瞬間凝結成冰針,紛紛墜落!
河麵上漂浮的屍骸、雜物瞬間覆蓋上一層厚厚的幽藍冰晶!
那幾名僵立在河麵雜物上的白袍衛,連同他們手中的刀,瞬間化作了姿態各異的冰雕!
甚至蕭無命周身流淌的那層淡淡的星輝,都在這突如其來的極致冰寒下,出現了瞬間的凝滯!
而首當其衝的蕭無命,他那雙如同星空般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真正露出了清晰的驚異之色!並非驚駭,而是對某種超出預料力量的訝異。他虛握燈印本源的右手,掌心的空間仿佛被瞬間凍結,那點引路燈印的金光被一層薄薄的、卻堅韌無比的幽藍冰晶死死封住!同時,一股源自寒淵核心、帶著萬古寂滅與守護執念的意誌洪流,如同冰封的怒濤,狠狠撞向他的識海!
“寒淵…心鑰?歸墟…遺脈?”蕭無命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他周身星輝猛地一盛,如同星河倒卷,瞬間將那侵襲的寒淵意誌洪流隔絕在外。但那封住燈印本源的幽藍冰晶,卻異常頑固,帶著一種不惜同歸於儘的決絕,死死抵抗著他力量的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