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死水幽深流淌,卷動著陸謙殘軀上散落的焦黑碎片和那口汙穢的、散發著焦臭與死氣的黑紫色血塊。他癱在冰冷的淤泥裡,像一具被野火焚燒後又遺棄在冰原的殘骸。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每一次瀕死的喘息都牽扯著全身碳化的傷口,帶起細微的灰燼和更深沉的麻木。右眼瞳孔徹底渙散,蒙著一層死寂的灰翳,映不出任何光影。方才那點湮滅灰光的爆發,榨乾了最後一絲生命潛能,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淵底,隻剩下軀殼在本能的冰冷恐懼中,無意識地微微抽搐。
蕭玦的手指,依舊懸停在陸謙眉心前一寸的虛空。指尖那足以凍結靈魂的幽藍寒意已然斂去,隻餘一片純粹的、更令人心悸的冰冷。他俯視著腳下這具徹底失去反抗、連意識都已沉淪的殘軀,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一寸寸掃過那焦黑、龜裂、遍布慘烈傷痕的軀體。沒有憤怒,沒有憐憫,隻有一種純粹的、近乎冷酷的審視,如同解剖師在觀察實驗台上瀕死的樣本。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陸謙的胸口——那燈印碎片強行融入、方才又爆發出湮滅灰光的地方。那裡的焦黑碳化層格外厚重,如同被天火反複煆燒過的頑鐵,布滿了蛛網般密集、深可見骨的裂痕。裂痕深處,隱約透出下方被焚煉得近乎琉璃化的胸骨輪廓。
蕭玦的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如同平靜冰麵上掠過的一絲漣漪。方才那點湮滅灰光,本質之高,竟能短暫抗衡他的“玄魄寒指”,這絕非枯榮經或尋常燈印殘渣所能解釋。這殘渣體內,還藏著更深、更隱秘的東西。
他緩緩收回了懸停的手指。取而代之的,是那修長的、骨節分明的右手,五指張開,掌心朝下,虛虛籠罩在陸謙焦黑胸骨的正上方。沒有光芒爆發,沒有能量湧動,隻有一股無形無質、卻更加深沉浩瀚的意念力場,如同無形的潮汐,無聲地滲透而下。
這意念力場精準地避開了陸謙體表碳化的組織,如同最靈巧的手術刀,直接作用於更深層的骨骼、筋絡、乃至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生命本源。它並非破壞,而是一種極致的“洞察”與“解析”,冰冷地剝離著一切表象,探尋著那湮滅灰光的根源。
力場所及之處,陸謙那焦炭般的軀殼如同被投入了無形的顯影液。碳化的表皮、崩裂的肌肉纖維、被焚毀的血管網絡……一層層生命的“廢墟”在蕭玦的意念中被清晰地解構、呈現。他的意識如同冰冷的探針,穿透這些殘骸,直抵那最為核心的胸骨區域。
就在他的意念即將觸及那布滿裂痕的胸骨核心時——
嗡!
一種極其隱晦、卻無比深邃的共鳴,從陸謙的胸骨深處傳來!並非能量的波動,更像是一種沉睡的、源自存在本源的印記,被外來的強大意念所驚醒,自發地產生了微弱的抵抗!
蕭玦深邃的眼眸中,那點冰冷的探究瞬間轉為凝重的專注。他掌心力場驟然收束,變得更加凝練、更加深入,如同無形的刻刀,強行“鑿”向那抵抗的核心!
意念的視野陡然一變!
不再是焦黑的骨骼與碳化的組織。在那胸骨最核心、燈印碎片幾乎被焚煉融合的地方,蕭玦的意念“看”到了!
那不是能量的光斑,也不是物質的烙印。
而是一道“痕”。
一道極其細微、極其黯淡、仿佛隨時會消散在時光長河中的灰色“刻痕”。
它並非銘刻在骨頭上,更像是直接烙印在陸謙生命本源最深處的“存在”之上!它扭曲、模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殘缺感,仿佛隻是某個宏大圖卷崩碎後遺落的微不足道的一筆。它的形態難以描述,非字非圖,更像是一道凝固的、蘊含著“終結”與“歸寂”意韻的宇宙傷疤!
這“痕”本身沉寂著,如同死物。但蕭玦那強大的解析意念在觸及它的瞬間,卻感受到了一種源自生命層次的、本能的悸動與……警兆!仿佛凡人仰望即將崩塌的蒼穹!
“葬滅道痕?!”
蕭玦心中,第一次掀起了真正意義上的波瀾!那是一種混雜著驚疑、恍然乃至一絲難以置信的震動。這殘渣體內,竟然藏著一縷如此本源、如此殘缺、卻又如此真實的“葬滅”道韻烙印!雖然微弱殘缺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其本質之高,遠超他的預估!
難怪那湮滅灰光能短暫抗衡玄魄寒指!這根本不是枯榮經或燈印的力量,而是這縷沉睡的“葬滅道痕”在生死絕境下被強行激發出的一絲本能反應!如同沉睡的古神被螻蟻驚醒,無意識地翻動了一下身軀!
一切都解釋得通了。這殘渣能在那洪荒巨屍體內活下來,能引動癸亥令異變,能一次次從絕境中爬出,甚至能引動王棺意誌……所有的不合理,都因為這縷幾乎不可能存在於凡俗生靈體內的“葬滅道痕”!
它是鑰匙?是詛咒?還是……某種連他都不曾完全洞悉的古老布局遺落的種子?
蕭玦眼中的冰冷第一次被一種深沉的光澤所取代。那是對未知奧秘的探究,對禁忌力量的審視,如同最冷靜的學者麵對顛覆認知的發現。他收回了籠罩在陸謙胸口的手掌,那股深入骨髓的解析意念也隨之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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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之水幽幽流淌,衝刷著沉默的殘軀。蕭玦靜靜地佇立著,玄色蟒袍在流動的水波中紋絲不動。他俯視著腳下這具似乎隨時會徹底化為灰燼的軀殼,眼神變得極其複雜。
殺意,如同深潭底部的暗流,從未真正消失。一縷殘缺的葬滅道痕,其潛在的威脅與不可控性,遠超一個燃儘的燈印殘渣。徹底抹除,是最安全、最符合他利益的選擇。指尖那點幽藍的寒芒,隻需輕輕落下,便能將這殘渣連同那縷危險的道痕一同化為冰塵,永絕後患。
然而,另一種更強烈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幽火,牢牢攫住了他的心神。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縷真實的、源自宇宙本源的“葬滅”道痕,即便殘缺微弱到如此地步,其研究價值也無可估量!它可能關聯著歸墟最深層的奧秘,關聯著那些隻存在於上古傳說中的禁忌力量,甚至……關聯著突破他自身桎梏的契機!
風險與機遇,毀滅與研究,兩種截然相反的念頭在他冰冷如淵的心湖中激烈碰撞、權衡。
時間仿佛在潭底凝固。隻有水流聲,和陸謙那微不可察的、隨時會停止的喘息。
最終,那抹幽藍的寒芒在蕭玦指尖緩緩熄滅。
冰冷的探究與掌控的欲望,壓過了純粹的毀滅。
他緩緩蹲下身,動作依舊帶著主宰者的疏離與優雅。玄色蟒袍的袍角拂過冰冷的淤泥,卻纖塵不染。他伸出右手,並非攻擊,而是掌心向下,虛虛按在陸謙那焦黑碳化、布滿裂痕的胸口之上——正是那道“葬滅道痕”隱沒的地方。
這一次,沒有強橫的解析意念,隻有一股極度精純、極度內斂的冰藍色能量,如同涓涓細流,帶著絕對零度的寒意,小心翼翼地滲透而入。這能量並非破壞,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封印”與“滋養”。
能量所過之處,陸謙體內那些被焚毀的經絡、碳化的組織、瀕臨崩潰的臟器,瞬間被一層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幽藍冰晶覆蓋、凍結!這冰晶並非尋常寒冰,它蘊含著蕭玦的意誌和精純的寒魄本源,強行凝固了陸謙體內暴走的枯榮衝突、焚身反噬以及生命力的瘋狂流逝,如同給即將徹底崩潰的沙堡澆築了一層堅冰的外殼!
同時,這股極寒之力也如同無形的鎖鏈,一層層纏繞向胸骨深處那道沉寂的“葬滅道痕”,試圖將其更深地封凍、壓製,隔絕它與外界的一切聯係,使其重新陷入最深沉的“枯寂”狀態。
“呃……”極致的冰寒侵入,讓陸謙沉淪在黑暗深淵的意識邊緣,激起一絲微弱到極點的漣漪。如同沉入冰海的人,在徹底凍僵前感受到的最後一絲刺骨。殘破的軀殼在本能地抗拒這凍結一切的寒意,卻又無可奈何地被其包裹、凝固。那縷葬滅道痕在冰魄之力的纏繞下,似乎極其微弱地悸動了一下,隨即被更深的寒意鎮壓,重新歸於死寂。
蕭玦的掌心持續輸送著冰魄本源,俊美的臉龐在幽暗的水底顯得更加蒼白,如同玉石雕琢。他的眼神專注而冰冷,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處理一件易碎卻蘊含巨大價值的危險品。他在重塑這具殘軀,用他的力量強行吊住最後一口氣,將其從徹底湮滅的邊緣拉回,變成一個被冰封的、可供他長期觀察和研究的“標本”。
焦黑的碳化層被幽藍冰晶覆蓋,龜裂的傷口被寒冰彌合,連那截布滿裂痕、灰敗不堪的薪火臂鎧也被一層薄冰包裹,如同琥珀中的殘骸。陸謙的呼吸幾乎停止,心跳微弱到難以察覺,生命體征被壓製到最低點,如同一具被封在玄冰中的活屍。唯有胸口被冰晶覆蓋的最深處,那一點屬於“葬滅道痕”的微弱灰色印記,在幽藍冰魄的包裹下,如同被冰封的、永不熄滅的餘燼,隱隱透著一絲令人心悸的枯寂與不祥。
寒潭之水幽幽流淌,卷過這具被冰魄重塑的“標本”,帶不起絲毫漣漪。蕭玦緩緩收回手掌,掌心殘餘的冰藍光芒一閃而逝。他站起身,玄色蟒袍在流動的水波中微微蕩漾,目光再次投向陸謙胸口的冰封之處,深邃的眼底翻湧著冰封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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