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粘稠的瀝青,沉甸甸地壓在深淵的每一個角落。藤心沉重而憤怒的搏動聲是唯一的背景,每一次收縮膨脹,都讓這由蠕動藤蔓構成的巨大腔室微微震顫,粘稠腥臭的液體從穹頂滴落,砸在冰冷的岩石平台或下方沸騰的血池中,發出單調而令人作嘔的“啪嗒”聲。
陸謙單膝跪在冰冷的岩石上,殘破焦黑的身軀如同被烈焰焚燒後又投入冰窟的枯木。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帶著撕裂般的劇痛,噴出的氣息灼熱滾燙,混雜著血腥、內臟碎末和能量湮滅後的焦糊氣味。那隻魔化的右臂無力地垂在身側,曾經熔金般流淌的暗金紋理此刻黯淡無光,布滿了蛛網般的細微裂痕,指尖吞吐的灰白寒芒早已熄滅,隻剩下一種死寂的冰冷。強行爆發枯榮寂滅真意湮滅蕭戮的代價,是徹底掏空了他剛剛吞噬得來的力量,更讓本就重創的軀體和靈魂雪上加霜。
痛!
深入骨髓、撕裂靈魂的痛!
藤心碎片帶來的狂暴能量在體內橫衝直撞後的空虛與反噬,如同無數把鈍刀在刮擦著每一寸經絡。更可怕的是那股冰冷、貪婪、帶著同化意誌的藤心侵蝕感,如同跗骨之蛆,在力量耗儘的虛弱時刻,瘋狂地鑽入他識海的每一個角落。
“放棄…融入…永恒…”
“力量…無窮的力量…就在眼前…”
“成為…一部分…不朽…”
宏大的低語混雜著無數扭曲的吞噬幻象,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堤壩。身體的異化感從未如此清晰——右臂那冰冷的金屬質感,皮膚下搏動流淌的暗金紋理,甚至能感覺到藤蔓般的組織正在緩慢侵蝕他殘存的左半身。自我厭惡與深淵的誘惑交織,拉扯著他僅存的意誌,如同暴風雨中隨時會斷裂的最後一根纜繩。
他艱難地抬起頭,僅存的右眼視野模糊,瞳孔深處那兩點冰冷的灰白火焰已微弱如風中殘燭,卻依舊死死地、不屈地鎖定著血池中央——那顆緩慢搏動、散發著致命誘惑與無窮惡意的藤心核心。那龐大晶石表麵被蒼白葬火灼燒出的焦痕,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微弱地吸引著他。
吞噬它…或者…被它吞噬…
沒有退路,沒有選擇。停下,就是被徹底同化,成為藤蔓腔壁上又一具扭曲的裝飾。前進…或許還有一線渺茫的生機,哪怕代價是徹底沉淪。
一絲狠戾,混合著無儘的疲憊與絕望,在陸謙殘破的心湖中凝聚。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鳴,用那隻布滿裂痕的魔化右臂,死死撐住地麵,試圖再次站起來。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新生的組織傳來撕裂的痛楚,身體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
嗡!
一道冰冷、凝練、仿佛能凍結時空的灰色光束,毫無征兆地從陸謙身側的虛空中射出!它並非射向藤心,也非射向陸謙,而是精準無比地射入了他與藤心之間那片粘稠腥臭的空氣!
嗤——!
一聲輕響,如同滾燙的烙鐵插入冰水。灰色光束所及之處,空間仿佛被凍結、切割!一道無形的、卻散發著絕對隔絕氣息的灰色屏障瞬間形成,如同歎息之牆,橫亙在陸謙與藤心之間!
那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陸謙的藤心意誌,如同撞上了一堵無法逾越的冰牆,瞬間被大幅削弱、隔絕!識海中瘋狂的低語和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隻剩下冰冷的回響。身體的侵蝕感也驟然一輕。
陸謙身體一僵,艱難地扭過頭,僅存的右眼看向光束的源頭。
灰。
那個始終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灰袍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側不遠的地方。枯瘦的身形在幽紫光芒下拉出長長的、扭曲的陰影。他緩緩放下剛剛點出的枯瘦手指,灰色的眼眸平靜無波,如同兩口通往虛無的深井,倒映著陸謙此刻狼狽不堪、瀕臨崩潰的模樣。
“掙紮至此,尚存一息真靈不滅。”灰的聲音平板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卻清晰地穿透藤心的搏動聲,傳入陸謙混亂的識海,“你體內的烙印,引你至此,非為祭品,而為…薪火之引。”
薪火之引?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陸謙混沌的意識中炸開!過往的碎片瞬間翻湧——癸亥令的異動、灰口中的“薪柴”、熔爐空間的淨化、蘇芷燃儘殘魂傳遞的《薪火》道紋…還有…父親陸遠那打入九幽內部的白袍暗樁身份!
難道…這一切,都與這所謂的“薪火”有關?!
灰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陸謙的靈魂,洞悉了他所有的疑惑與掙紮。“九幽藤,非是生靈,乃上古‘竊道者’遺骸所化之孽物。其心所藏,非僅深淵之力,更蘊…竊道之痕,萬界歸墟之種。”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陳述亙古秘辛的漠然,“薪火計劃,始於湮滅之前。以引路燈為契,尋身負寂滅輪轉之種者,承薪火餘燼…焚藤心,斷歸墟之途,阻滅世之劫。”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陸謙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九幽藤是竊道者遺骸?藤心藏著竊道之痕和歸墟之種?薪火計劃是為了焚毀藤心,阻止滅世?而自己…這所謂的“身負寂滅輪轉之種者”…就是被選中的“薪火之引”?父親陸遠…當年的任務,是否也與此有關?他的死…他送出情報後全家的“失蹤”…林鎮嶽、秦無炎的追殺…是否都源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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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疑問、震驚、被巨大命運裹挾的荒謬感,以及一絲隱約的、被賦予某種使命的沉重,瞬間衝垮了陸謙僅存的力氣。他身體一晃,支撐的右臂一軟,整個人徹底癱倒在地,大口喘息,獨眼中那點灰白火焰劇烈搖曳,充滿了混亂與難以置信。
灰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消化這足以顛覆認知的信息。片刻後,他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毫無起伏:“癸亥令,乃引路燈印之匙,亦為定位歸墟之錨。你體內烙印,源於其力,亦受其縛。”他枯瘦的手指緩緩抬起,指向陸謙的眉心,“欲焚藤心,必先…煉化此錨,化枷鎖為薪柴。”
煉化癸亥令烙印?化枷鎖為薪柴?
陸謙殘破的身軀猛地一顫!那烙印如同沉入骨髓的冰針,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之一,也是灰控製他的手段!煉化它?這可能嗎?這會不會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藤心意誌反噬將至,汝…時間無多。”灰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催促,目光掃過血池中央那搏動得越發急促、紫黑色光芒瘋狂閃爍的藤心核心。整個深淵空間開始劇烈震蕩,無數藤蔓瘋狂抽搐,血池沸騰翻滾,一股更加恐怖、更加純粹的毀滅意誌正在蘇醒、凝聚!它被灰的隔絕屏障徹底激怒了!
“以汝之枯榮為爐,寂滅為火,意誌為引…吞噬它,煉化它。”灰的聲音如同魔咒,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是化為薪燼照亮前路,還是永墮歸墟淪為養料…此刻,由汝抉擇。”
抉擇?
陸謙躺在冰冷粘稠的地麵上,仰望著那蠕動扭曲的藤蔓穹頂,感受著腳下大地傳來的、越來越劇烈的毀滅震顫,以及體內那點微弱卻倔強跳動的灰白火星。灰的話語在他混亂的識海中反複回蕩。
煉化烙印…焚毀藤心…阻止滅世…
多麼宏大而荒謬的使命!
他隻是一個掙紮求存、背負血仇的螻蟻,一個被各方勢力隨意擺弄的棋子!憑什麼是他?為什麼是他?
不甘!憤怒!被命運戲弄的屈辱感如同毒火焚燒!
但…蘇芷燃儘殘魂的冰藍光影在眼前閃過…慕清寒消散前最後回眸中的決絕…還有父親陸遠那模糊卻堅毅的麵容…那些將他視為薪柴、隨意碾碎的冰冷目光…以及…藤心那永恒不變的、吞噬一切的貪婪意誌…
不!他不要做棋子!不要做薪柴!更不要成為這深淵的養料!
他要力量!足以撕碎一切枷鎖、主宰自身命運的力量!哪怕這力量源於深淵,哪怕前路是焚身的烈焰!
一絲瘋狂而決絕的光芒,在陸謙那點灰白火焰般的瞳孔深處亮起!他不再去想那宏大的使命,不再去想灰話語的真假。此刻,他隻有一個最原始、最迫切的渴望——活下去!掌控力量!撕碎這強加於身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