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和尚的聲音在發抖。
那是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過,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隊長……你……你過來看……”
段鵬的身影如一道貼地的影子,幾個起落便到了井邊。
然後,他整個人定住了。
井旁,那棵早就枯死的槐樹下,綁著一個東西。
不,是一個人。
一個孩子。
一個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男孩。
他渾身是血,單薄的衣衫被撕成布條,與皮肉粘連在一起,分不清哪裡是布,哪裡是傷口。
粗糙的麻繩深深勒進他小小的身體,將他死死捆在樹乾上。
他就那樣垂著頭,像一個被玩膩後隨意丟棄的破布娃娃。
生命的跡象,微弱到幾乎不存在。
“狗娘養的!”
魏和尚那雙銅鈴大的眼睛瞬間被血絲吞噬,喉嚨裡擠出野獸受傷般的低吼。
他身上那股屍山血海裡磨礪出的殺氣,再也無法抑製,如實質般向四周彌漫開來。
跟過來的龍牙隊員們,一個個都僵在了原地。
他們見過太多死亡。
他們能麵不改色地用匕首割開敵人的喉嚨。
可眼前這一幕,卻讓這些鐵石心腸的戰士,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救人!”
段鵬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鎮定。
他上前一步,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一刀一刀割斷那嵌進孩子皮肉的麻繩。
他的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拆解一枚最精密的炸彈。
當最後一根繩子斷開,那瘦小的身體軟軟地向地麵滑落。
魏和尚一個箭步衝上去,伸出那雙滿是老繭和傷疤的大手,穩穩地接住了他。
入手的感覺,輕得像一捧快要燃儘的灰。
魏和尚這個能徒手掀翻卡車的鐵塔壯漢,此刻抱著這個孩子,卻感覺自己抱著的是一團隨時會熄滅的火苗,連大氣都不敢喘。
“水……”
懷裡的孩子,喉嚨裡擠出一絲微不可聞的呻吟。
一名隊員立刻擰開水壺,用手指蘸著水,一點一點地,潤濕孩子乾裂的嘴唇。
孩子貪婪地吮吸著手指上的水珠,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緩緩睜開了一條縫。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空洞,麻木,充滿了超越這個年紀的恐懼和絕望。
當他看清眼前這些穿著奇怪衣服,卻滿臉焦急的陌生人時,那死灰般的眼神裡,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
然後,那雙眼睛裡積攢的所有恐懼,像是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
“哇——!”
一聲淒厲的哭喊,撕心裂肺。
那是積壓了太久的痛苦和恐懼,在找到宣泄口後,毫無保留的噴湧。
隊員們手足無措。
魏和尚抱著孩子,僵在那裡,這個殺人如麻的漢子,此刻卻慌得像個孩子。
“彆……彆怕,娃……我們是……是好人……”
他笨拙地拍著孩子的後背,聲音粗嘎,卻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孩子似乎哭累了,也似乎從他們身上感受不到惡意,哭聲漸漸變成了低低的抽噎。
隊員將壓縮餅乾泡在水裡,撚成糊狀,一點點喂進孩子的嘴裡。
過了許久,孩子恢複了一點力氣,蜷縮在魏和尚的懷裡,小小的身體依舊在不停地發抖。
“孩子,告訴叔叔,是誰把你綁在這的?”段鵬蹲下身,聲音放得極輕。
孩子的身體猛地一顫,眼神裡的恐懼再次浮現。
“是……是鬼子……”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他們……搶走了村裡所有的糧食……還把爹……還有村裡的叔叔伯伯……全都抓走了……”
“去哪了?”
“去……去修那個大坪……給鬼子的鐵鳥……修窩……”
孩子的眼淚又流了下來,聲音裡帶著刻骨的恨意。
“我爹不肯去……他們就打我爹……我上去咬了那個鬼子一口……他們……他們就把我綁在樹上……”
“他們說……誰再不聽話,就跟我一樣……”
“他們說……要讓全村的人都看著我……活活餓死……渴死……”
說到這裡,孩子再也說不下去,又一次嚎啕大哭起來。
犧牲的劉三,那張年輕燦爛的笑臉,猛地浮現在魏和尚的腦海裡。
劉三才十八歲。
眼前的這個孩子,才七八歲。
“啊——!”
魏和尚猛地仰起頭,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咆哮!
他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土牆上!
“轟”的一聲,土牆應聲塌陷出一個大洞,泥土簌簌落下。
“老子要殺了他們!老子現在就去宰了那幫狗娘養的畜生!”
他抱著孩子,轉身就要往機場的方向衝。
“站住!”
段鵬一把拽住他,聲音冷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