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路的儘頭,走來一個人。
一身洗得發白的八路軍乾部服,針腳齊整,領口扣得一絲不苟。
他背著一個帆布文件包,身形挺拔。
走在這塵土飛揚的山路上,腳下不快不慢,像是用尺子量著步子。
趙剛到了。
新一團的駐地入口,沒有哨兵。
隻有一片衝天的喧騰。
幾十個漢子光著膀子,露出被太陽曬成紫銅色的脊梁,在空地上扭打摔跤。
汗臭、泥土味混著粗野的叫罵,撲麵而來。
一個漢子被掀翻在地,不服氣地吼道:“你他娘的使詐!”
另一人叉腰唾罵:“兵不厭詐!上了戰場,小鬼子跟你講規矩?”
哄笑聲四起。
趙剛的視線穿過這片混亂,落在人群的中心。
一個男人同樣蹲在地上,卷著袖子,正衝場中一個戰士大吼。
“用勁!沒吃飯嗎!給老子把他那條腿彆住!”
那人臉上是土,身上是汗,聲音比誰都響,笑得比誰都野。
李雲龍。
趙剛停下腳步,沒有再往前。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
文件包的帶子被他修長的手指捏緊了。
來之前,他看過關於李雲龍的所有卷宗,也聽過旅長那番夾雜著怒火與期許的評價。
野馬。
滾刀肉。
今日一見,傳言不虛。
這哪裡是團部,分明就是個土匪窩。
李雲龍終於察覺到了這道過於安靜的視線,扭過頭,目光與趙剛在空中撞上。
他看見一個讀書人。
白淨,斯文。
那身軍裝穿在他身上,像是從戲台上走下來的角兒,與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李雲龍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大步走過來。
身後,跟了一串看熱鬨的目光。
“乾什麼的?”
李雲龍的嗓門,自帶一股審問的勁頭。
“新一團政治委員,趙剛,前來報到。”
趙剛遞上文件,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
李雲龍接過那份蓋著旅部大印的任命書,隻掃了一眼,便隨手塞給身後的張大彪。
他那雙眼睛,在趙剛身上來回打量,毫不客氣。
“政委?旅長給咱派了個讀書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被煙熏黃的牙。
“我說趙政委,你會開槍嗎?知道怎麼拚刺刀嗎?”
“殺過人。”
趙剛隻回了三個字。
李雲龍的笑意收斂了些。
他領著趙剛進了團部窯洞,一股土腥與黴味撲麵而來。
李雲龍一屁股坐在破木桌後,姿態如山大王。
“趙政委,既然來了,就是自家人。有什麼想法,說來聽聽。”
他嘴上客氣,神態卻是在聽賬房先生報賬。
“部隊需要正規化。”
趙剛開口,直入正題。
“我看了,戰士們的軍容風紀,繳獲物資的管理,都存在問題。我們需要建立學習製度,提高戰士們的思想覺悟……”
“停!”
李雲龍抬手打斷他,掏出煙袋鍋子,往桌角“梆梆”磕了兩下。
“趙政委,你說的這些,我老李聽不懂,也不愛聽。”
他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模糊了他那張悍勇的臉。
“我這的兵,就認一個理:跟著我李雲龍,有仗打,有肉吃,打贏了就是好漢!”
“什麼正規化,什麼學習製度,能當飯吃?能打鬼子?”
“紀律是戰鬥力的保證。”趙剛的聲音依舊平靜,“一支沒有紀律的軍隊,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打不了硬仗,更打不了勝仗。”
“我剛帶著這群‘烏合之眾’,乾掉了阪田聯隊!”
李雲龍把煙袋鍋往桌上重重一頓,火星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