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日軍華北方麵軍臨時指揮所。
死寂。
宮崎周一感覺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抽乾這間屋子裡的空氣。
窗外天光晦暗,映得司令部內所有人的臉都呈現出一種鐵青色。
電報機從昨夜開始就再沒停過。
每一份從西邊發來的電文,都像一片浸透了血的雪花。
雪花越積越厚,在岡村寧次的辦公桌上,堆成了一座墳。
一座埋葬了華北方麵軍榮耀的墳。
前線部隊,全線潰敗。
關東軍第七技術研究所,“鼴鼠”部隊,全員玉碎,屍骨無存。
渡邊聯隊,番號抹除。
黑雲嶺補給線,被一支番號不明的晉綏軍精銳突襲,大火燒了半個晚上,火光映紅了太原的夜空。
一條條戰報,由譯電員用顫抖的手寫下,再由參謀用僵硬的腳步送上。
起初,岡村寧次還站著。
後來,他坐下了。
現在,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像一尊供奉在冰冷神龕裡的石像。
宮崎周一站在門邊,不敢去看司令官閣下的臉。
他隻能看見,那張寬大的辦公桌上,戰報已經堆起了駭人的一摞。
終於,最後一份電報被送了進來。
那不是戰報。
是統計。
一份用冰冷數字羅列著恥辱的,最終傷亡與損失清單。
宮崎周一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的力氣,才穩住沒有發軟的雙腿。
他拿起那份報告。
紙張很薄,卻重逾千斤。
他走到岡村寧次麵前,深深低下頭,雙手將報告呈上。
“司令官閣下。”
他的聲音乾澀,像是從滿是沙礫的喉嚨裡擠出來的。
岡村寧次沒有動。
宮崎周一隻能保持著那個屈辱的姿勢,一秒,兩秒。
時間仿佛凝固成琥珀,將他封存在這無邊的死寂裡。
終於,一隻手伸了過來,接過了那份報告。
岡村寧次低著頭,一頁一頁地翻看。
司令部裡,隻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那聲音,像無數隻螞蟻在啃噬著宮崎周一的心臟。
他看到,岡村寧次拿著報告的手指,在輕微地,無法抑製地顫抖。
許久。
岡村寧次放下了報告。
他抬起頭,目光卻沒有焦點,空洞地望著極遠處那片讓他折戟沉沙的太行山。
“宮崎君。”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嗨!”
宮崎周一的背脊猛地彈直。
“從阪田聯隊開始。”
岡村寧次像在對另一個人說話。
“我以為,那是一次意外,是李雲龍的狡猾和阪田的傲慢。”
“我派出了山本君和他的特工隊,帝國最鋒利的刀。”
“結果,刀斷了。”
“我以為,那是一次精心策劃的陷阱,是戰術上的勝利,我尚能理解。”
他的目光,緩緩落回到桌上那份報告上,眼神變得灰敗。
“然後,是‘地下長城’。”
“我調集了方麵軍七成的航空兵,上萬噸的航彈。”
“我以為,那是力量的絕對碾壓,可以將他們連同那片土地,一起從地圖上抹去。”
“結果,我炸開的,是地獄的門。”
岡村寧次緩緩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山西地圖前。
他的手指,在那片代表著上河村根據地的區域上,無意識地劃過。
“我派出了井上君,關東軍的專家,地下戰爭的藝術家。”
“我以為,科學,可以戰勝愚昧。”
“我以為,最先進的戰術,可以破解最堅固的堡壘。”
他猛地回頭,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宮崎周一。
那眼神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被徹底顛覆的,巨大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