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太行山的風,停了。
夜空像一塊浸透了濃墨的破布,無星無月,沉甸甸地壓下來,讓整片山川都失去了聲息。
晉西北,平安縣城。
偽靖綏軍第七混成旅旅長公館內,暖意融融。
空氣裡浮動著西洋香水與上好花雕混合的甜膩氣息。
偽軍旅長劉貴,正將一枚剝好的溫潤荔枝,喂進身旁三姨太的紅唇裡,肥碩的手掌順勢在她高開衩的緞子旗袍上遊走。
“心肝兒,再過些時日,等皇軍那邊嘉獎下來,我就給你在太原府買一棟小洋樓。”
三姨太媚眼如絲,嬌嗔道:“旅座,那夥泥腿子八路就在城外山裡,能安生嗎?”
劉貴嗤笑一聲,滿臉橫肉擠成一團。
“一群躲在山溝裡的耗子,能成什麼氣候?我安插在他們內部的釘子,比他們身上的虱子都多!”
“他們今天吃了什麼,拉了什麼,我一清二楚。”
“安心等著,看我怎麼把李雲龍那顆腦袋,當成夜壺獻給岡村寧次司令官。”
同一時間,上河村根據地,被服廠倉庫。
一盞豆大的油燈,光線昏黃,將一道伏案的人影拉得細長。
會計錢四,正低著頭,手指在算盤上撥得劈啪作響。
他算的不是根據地的賬目。
而是下個月,又能從布料和棉花裡,摳出多少送給“山那邊”,換回多少鋥亮的袁大頭和金燦燦的小黃魚。
他臉上掛著貪婪而滿足的笑,仿佛已經聽見了銀元碰撞的清脆聲響。
距離上河村三十裡外的王家鎮。
鎮上最大的雜貨鋪內,老板孫和正悠閒地呷著一盅溫熱的米酒,麵前擺著一碟茴香豆。
他便是代號“土撥鼠”的上線。
桌上,一張簡易地圖攤開著,上麵用朱筆畫了幾個圈。
他剛從一個下線那裡,確認了八路軍又一個彈藥埋藏點的位置。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
像一個躲在暗處的棋手,看著棋盤上那些自以為是的卒子,按照他的意願走向死亡。
他撚起一粒茴香豆扔進嘴裡,慢悠悠地嚼著。
一切儘在掌握。
第一獨立旅,地下指揮所。
牆上的掛鐘,時針、分針、秒針,三針重合。
指向了十二。
死寂。
李雲龍在沙盤前來回踱步,軍靴踩在土地上,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他將所有的暴躁都壓進了胸膛,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趙剛坐在桌後,一動不動。
他的麵前,擺著那隻未完工的,鮮紅刺眼的虎頭鞋。
他沒有看李雲龍,也沒有看牆上的鐘。
目光隻是平靜地落在地圖上,那張由“聽風者”和叛徒供詞共同織就的,布滿紅叉的羅網。
時間到了。
趙剛緩緩抬手,拿起了桌上的電話聽筒。
整個指揮所的空氣,都因他這個動作而凝滯。
“動手。”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可這兩個字,卻像一道無聲的雷霆,順著一根根電話線,瞬間傳遍了晉西北的每一個角落。
一張早已張開的巨網,在這一刻,猛然收緊。
縣城,劉貴旅長的臥房外。
幾道黑影貼著牆根遊走,悄無聲息。
院牆上,兩個偽軍哨兵打著哈欠,其中一個剛想點煙,一隻手便從他身後探出,死死捂住口鼻。
另一隻手裡的短刃,在他喉間輕輕一抹。
哨兵身子一軟,連哼都未哼出一聲,便被拖入了黑暗。
整個過程,沒有驚動一片落葉。
段鵬對著身後的“龍牙”預備隊員,做了個手勢。
他取出一根細長的鋼絲,探入西洋門鎖的鎖芯,手腕輕巧地轉動。
“哢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