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市穀台,陸軍參謀本部。
杉山元元帥手中的紅色鉛筆,像一把遲鈍的手術刀,在巨大的東亞地圖上劃下一道刺眼的痕跡。
他有些不耐煩。
會議室裡,將官們吐出的煙圈和初夏的陽光攪和在一起,讓空氣顯得油膩而混濁。
今天的議題,是如何從華北方麵軍再榨出一個師團,投入到亟需兵力的南方戰線。
在他們這些帝國中樞的大人物眼中,華北早已是一潭死水。
岡村寧次那個“囚籠政策”,雖沒能根除蟻患,卻也算把局麵穩住了。
一群泥腿子,還能翻天不成?
“與其抽調陸軍,不如將第三飛行團的轟炸機調往南方,空中優勢的價值遠大於一個步兵師團。”
一名戴著眼鏡的航空兵少將正唾沫橫飛。
杉山元眉頭緊鎖,正欲開口反駁。
砰——!
會議室那扇厚重的橡木門,被一股巨力從外麵撞開。
一個人影連滾帶爬地闖了進來。
那是一名年輕的通訊參謀,軍服的領扣崩開,帽子不翼而飛,一隻腳穿著軍靴,另一隻腳隻剩下被血和泥浸透的襪子。
他手裡攥著一份電文,紙張被冷汗浸得發軟,扭曲得不成樣子。
“無禮!”
一名作戰課的大佐厲聲嗬斥,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
但那名參謀仿佛徹底聾了,眼中隻剩下地圖前的杉山元。
他踉蹌著衝過去,喉嚨裡擠出的聲音已經完全變調,尖銳得像是被撕裂的金屬。
“總長閣下!最高密級!太原……急電!”
杉山元臉上掠過一絲厭惡。
天還能塌下來?
他一把奪過那份電文,展開。
隻一眼。
杉山元那隻握著紅色鉛筆的手,停在了半空。
室內所有的爭吵、交談、呼吸聲,都在這一瞬間被抽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參謀總長那張臉上。
他們看到,杉山元臉頰上老年人特有的紅潤,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化為一種蠟質的灰白。
沙……沙沙……
那是電文紙在他指間顫抖的聲音。
在這片死寂中,這聲音清晰得讓人耳膜刺痛。
杉山元手中的紅色鉛筆,在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巨力下,無聲地,被碾成了紅色的木屑與粉末。
“總長……閣下?”
作戰課長鼓起勇氣,試探著問了一句。
杉山元沒有回答。
他用一種近乎生鏽的、極其僵硬的動作,緩緩抬頭,空洞的目光掃過一張張茫然又惶恐的臉。
他的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最後,他像是甩掉一塊烙鐵般,將那張紙遞給了身邊的陸軍次長。
次長疑惑地接過,低頭。
電文很短。
短得像一句墓誌銘。
【華北方麵軍第一軍主力,於黑風穀全軍玉碎。】
【方麵軍司令官岡村寧次大將,為謝天皇天恩,已於司令部切腹。】
轟!
次長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手一軟,那張薄薄的紙,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玉碎?
岡村寧次……切腹?
兩個甲種師團!帝國在華北方麵軍的基石!就這麼……沒了?
“胡說八道!”
一名脾氣火爆的師團長,一個箭步衝過去,從地上抓起電文。
他看完,整個人像是被瞬間抽乾了血液,嘴裡隻剩下無意識的喃喃自語。
“假的……這一定是重慶方麵的陰謀……”
“兩個甲種師團!阪垣和土肥原的底子!追擊一群潰兵,怎麼可能被全殲?岡村寧次是瘋了嗎?!”
死寂的會議室,如同一鍋滾油裡被潑進了一瓢冷水,瞬間炸裂!
“岡村寧次這個蠢貨!他葬送了帝國的精銳!他是陸軍的千古罪人!”
“情報部門都是豬嗎?!前線那些軍官,難道連敵人的實力都看不清?!”
“查!必須查!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怒罵,咆哮,歇斯底裡的質疑,將官們苦心經營的威嚴和體麵,在這一刻碎得滿地都是。
杉山元站在混亂的中心,一動不動。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地圖。
黑風穀。
那個他之前從未留意過的小小地名,此刻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正獰笑著,要將整個大日本帝國都拖進去。
消息,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當那份電文被呈遞到皇居,裕仁天皇的麵前時,吹上禦所內連風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