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爺,你沒事吧?”
錢虎的聲音,將李默從那刺骨的冰冷中拉了回來。
他帶著一身的硝煙和血汙,從四樓的樓梯口衝了過來,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興奮。
“默爺!你可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可就頂不住了!”
“你那邊怎麼樣?”李默收斂起所有的情緒,聲音恢複了慣有的冷靜,隻是那雙眼睛,紅得嚇人。
“嘿嘿!”錢虎一咧嘴,露出一口被硝煙熏黑的牙,“那幫狗日的,剛衝上來不到一個連,就被咱們的‘開門禮’送上了西天!後來又衝了幾波,全被咱們用手榴彈給砸回去了!現在正跟咱們在三樓對峙呢!”
說著,他看到了李默身後那些“滿載而歸”的隊員,眼睛瞬間瞪得溜圓。
“我的乖乖!你們……你們這是把鬼子的軍火庫給搬空了?”
那些隊員們,一個個身上掛滿了彈匣和子彈帶,手裡還抱著機槍彈藥箱和醫療包,活像一個個移動的聖誕樹。
“發下去!”李默沒有理會錢虎的驚歎,沉聲命令道,“傷員優先治療!彈藥平均分配!所有人,立刻補充食物和水,抓緊時間休息!”
“是!”
隊員們立刻將搶回來的物資分發下去。
當那些已經打光了子彈,幾乎陷入絕望的士兵們,重新拿到沉甸甸的彈匣時,他們的眼睛裡,再次迸發出了光芒。
“有子彈了!我們又有子彈了!”
“哈哈!這下又能跟狗日的乾了!”
整個四樓,爆發出劫後餘生的歡呼。
然而,李默卻徑直走到一個角落,一屁股坐在地上,從懷裡掏出那支謝晉元留給他的,勃朗寧手槍。
他拔出彈匣,將黃澄澄的子彈,一顆一顆地,壓了進去。
他的動作很慢,很穩,仿佛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錢虎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坐下,臉上的興奮慢慢褪去,他感覺到了李默身上那股不對勁的氣氛。
“默爺……出什麼事了?”他壓低聲音問。
李默沒有說話,隻是自顧自地壓著子彈。
“是不是……我們有弟兄……折在外麵了?”錢虎小心翼翼地猜測。
“死了一個,重傷兩個。”李默的聲音很平淡。
“媽的!”錢虎一拳砸在地上,“這筆賬,老子遲早要跟小日本算回來!”
“不是小日本。”李默終於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他抬起頭,看著錢虎,那眼神,複雜得讓錢虎心頭發毛。
“默爺,你到底怎麼了?你彆嚇我!”
李默沉默了片刻,緩緩將剛才在河對岸看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當聽到“堅守待援,死戰不退”這八個字時,錢虎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他不是傻子。
在上海打了這麼久的仗,國軍是個什麼德行,他比誰都清楚。
所謂的“援軍”,他連標點符號都不信。
這八個字,翻譯過來,就是一句話。
——你們,就死在那吧。
“他……他們……這幫天殺的狗官!”
錢虎的嘴唇劇烈顫抖,他想罵,卻發現自己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股比被毒氣包圍時,更深沉的絕望和冰冷,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們在這裡流血,在這裡拚命。
他們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跟數倍於己的敵人死磕。
可到頭來,他們卻成了那些坐在後方安樂窩裡的達官貴人,用來粉飾門麵,換取利益的工具!
“憑什麼!”
錢虎猛地站起身,雙眼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
“憑什麼要我們死在這裡!就為了他們那點狗屁的臉麵?”
“老子不服!老子不乾!”
“默爺!我們走!我們現在就走!我們不給他們當炮灰!”
他的嘶吼,引來了周圍士兵的注意。
那些剛剛還沉浸在獲得補給的喜悅中的士兵們,在斷斷續續地聽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後,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是憤怒,是徹骨的寒心。
“為什麼……”
一個年輕的士兵,喃喃自語,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我們……被拋棄了嗎?”
整個四樓,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這一次,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壓抑,更加絕望。
被敵人包圍,他們不怕。
彈儘糧絕,他們不怕。
可被自己人,從背後捅上這一刀,這種被當成垃圾一樣拋棄的感覺,足以摧毀任何鋼鐵般的意誌。
看著一張張灰敗的臉,李默緩緩站起身。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下了所有的騷動。
“沒錯,我們是被拋棄了。”
他的話,像一把刀,狠狠地紮在每個人的心上。
“在那些大人物的眼裡,我們,就是一群可以隨時犧牲掉的棋子。”
“他們希望我們死在這裡,死得壯烈一點,好讓他們在報紙上,多幾行能歌功頌德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