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碰撞的脆響停了。
方才還肥得能糊住人喉嚨的酒肉油膩氣,此刻像是被抽乾了,隻剩下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沉默。
唐生智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最後變成一塊僵硬的肌肉。
他看著周耀祖,那眼神,不再是長官看下屬,而是屠夫在打量一頭不聽話的牲口。
不要軍銜,隻要實權。
不要他的人,隻要自己挑兵。
不要他的後勤,隻要自己管賬。
這哪裡是在討賞?
這分明是要在他南京城裡,拉起杆子,另立山頭!
他唐某人出錢出槍出番號,最後就養出一條不受控製的瘋狗?
周耀祖感覺後心那塊剛被冷汗浸濕的軍服,又被另一層新的冷汗給打透了。
頭皮一陣發麻,像是有一萬根鋼針紮了下來。
但他沒躲。
反而把那顆從死人堆裡刨出來的腦袋,又往前遞了半分,梗著脖子,主動迎上那兩道能殺人的目光。
“長官!我們默爺知道,這個要求過分了!”
聲音嘶啞,卻沒半點後退的意思。
“但他給您撂一句話!”
周耀祖往前搶了一步,唾沫星子都快甩到唐生智的臉上。
“南京城火燒眉毛了,他沒工夫跟那些被拉來湊數的公子哥、大爺兵磨合!”
“他需要的是一支拉出來就能啃硬骨頭、能跟鬼子換命的鐵軍!”
“隻要您點頭!”
“這個特戰團,就是您嘴裡最尖的那顆牙!”
“您讓它咬誰,它就咬誰!”
“哪怕是最後一個弟兄,牙都崩碎了,也得給您從鬼子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絕不墮了您衛戍司令長官的威名!”
這一連串的話,像是一梭子滾燙的子彈,劈頭蓋臉地打了過去。
整個地下室,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唐生智的手指在紅木桌麵上,一下,一下,無聲地敲著。
他的視線越過周耀祖的頭頂,落在那張巨大的南京城防地圖上。
紫金山那個位置,被紅藍鉛筆畫得一塌糊塗。
他眼角的餘光,又掃向桌角。
那份來自桂永清的求援電報,薄薄一張紙,此刻卻重得能壓斷他的脊梁。
理智告訴他,不能答應。
一旦開了這個口子,這支孤狼,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可是……
白馬山莊的戰報,那份全殲日軍一個加強聯隊的奇跡,又在他腦子裡翻騰。
他需要這個奇跡。
需要這個奇跡來堵住武漢那邊的嘴。
需要這個奇跡來粉飾他這場注定慘敗的守城之戰。
需要這個奇跡,為他將來體麵地……離開,鋪平道路。
用!
必須用!
哪怕是毒藥,隻要能解眼前的渴,他也得捏著鼻子灌下去!
良久。
那讓人心煩的敲擊聲,停了。
唐生智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卸進了寬大的椅背裡,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好。”
他從牙縫裡,擠出了這一個字。
聲音不大,卻讓周耀祖全身緊繃的肌肉,瞬間一鬆,整個人差點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