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懷裡那個年輕新兵的身體,正在一點點變冷。
他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還死死盯著李默,瞳孔裡凝固著臨死前的痛苦、不甘,還有一絲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期盼。
他想說什麼?
他想說,團長,給我們報仇。
還是想說,團長,救救我們。
李默不知道。
他隻是覺得,懷裡這具年輕的身體,重得像一座山。
山林的夜風吹過,帶著炮火燒灼後的焦糊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中透著腐爛杏仁的怪味。
毒氣。
氯氣,或者光氣。
李默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夾雜著暴怒的岩漿,從他胸腔深處,轟然逆流而上,幾乎要從天靈蓋噴湧而出。
“默爺……”老七湊了過來,他看著那死去的弟兄,看著李默那張比冰還冷的臉,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想罵娘,想把小鬼子祖宗十八代都操一遍,可話到嘴邊,卻隻剩下一陣陣發堵的乾嘔。
“狗日的……”錢虎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所有血色,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條條盤虯的蚯蚓。
他的眼睛,紅得嚇人。
那一百多個跟著李默一起衝出來的老兵,全都圍了過來。
他們沒有說話。
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他們的團長,抱著那個新兵的屍體。
他們每個人身上的殺氣,彙聚在一起,讓這片山林,變成了一座無形的冰窟。
“王根生。”
李默開口了。
他的聲音,平靜得有些可怕。
“把這位兄弟,帶上。”
“還有,去我們剛才端掉的那個狙擊點,把那個小鬼子的屍體,也給我拖過來。”
王根生沒有問為什麼,隻是點了點頭,叫上兩個人,轉身消失在黑暗裡。
“老七,錢虎。”
“到!”
“收攏部隊,清點傷亡。活著的,喘氣的,都給老子帶回營地。”
李默輕輕放下懷裡的屍體,小心翼翼地,替他合上了那雙不甘的眼睛。
“默爺,咱們不追了?”老七愣了一下,山下那些鬼子還在潰逃,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時候。
“不追。”
李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先回家。”
“回去,磨刀。”
他的聲音很輕,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們知道,默爺,是真的動了殺心。
這一次,不是為了勝利,不是為了戰功。
是為了複仇。
最原始,最血腥的複仇。
……
同一時間。
日軍第六師團臨時指揮部。
這裡已經不能稱之為指揮部了,更像是一個剛剛被龍卷風犁過的垃圾場。
穀壽夫提著他的指揮刀,站在一片狼藉的廢墟中央。
他那身筆挺的將官服,被劃開了好幾道口子,臉上、手上,全是黑色的煙灰,頭發被燒焦了一綹,散發著一股蛋白質燒糊的臭味。
他腳邊,躺著十幾具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體。
有他的參謀,他的衛兵,甚至還有他最器重的副官。
遠處,那片被夷為平地的重炮陣地,還在冒著滾滾濃煙,時不時傳來一兩聲零星的殉爆聲,像一曲為他奏響的,淒涼的挽歌。
完了。
全完了。
一個甲種師團的師團長,在兵臨城下,即將收獲最大榮耀的前夜,被人摸到老巢,一把火燒掉了吃飯的家夥。
不僅如此,前去圍剿這股敵人的主力聯隊,連同聯隊長佐藤信介大佐,全軍覆沒,屍骨無存。
恥辱!
這是帝國陸軍開戰以來,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
“師團長閣下……”一個幸存的通訊參謀,哆哆嗦嗦地走了過來,手裡捧著一份電報。
“方麵軍司令部急電……”
穀壽夫沒有回頭,也沒有接電報。
他隻是用一種夢囈般的聲音,問道:“我們……還剩下多少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