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牛家吃完午飯，趙乾才起身跟牛老實一家辭行。話音剛落，舅媽沒解圍裙就從灶房疾步走了出來，懷裡緊緊抱著個藍布包，快步走到徐慧珍跟前，不由分說塞進她手裡。
“家裡也沒什麼好東西，就煮些的雞蛋和幾個玉米麵窩頭，還溫著，給你們路上墊墊肚子。”她指尖蹭過藍布包，能摸到裡頭食物的溫度，眼圈悄悄紅了，又伸手揉了揉趙倪的頭頂，掌心帶著灶火的暖意，“下次再來，舅媽給你做糖糕，放足了糖霜的那種。”
牛老實送他們到院門口，雙手在褲腿上蹭了蹭，話沒多說，隻重重拍了拍趙乾的肩。鐵柱和他媳婦站在一旁，看著五小隻，嘴角抿著笑。小虎吃完飯就和一群半大孩子圍在了摩托車旁，看到眾人出來也不願離開。直到趙端從口袋裡摸出奶糖，每人遞了一顆，孩子們捏著糖，才戀戀不舍地站到一旁，還不忘喊：“下次來教我們騎車啊！”
回觀的路上，三小隻徹底撒了歡，小石頭、趙端騎著摩托車衝在前麵帶路，時不時在路邊山坡上來幾個特技，惹得後座的趙坤直拍他的背：“慢點兒！彆把我給顛下去！”
趙乾開車跟在後麵，後座的趙倪和小月牙扒著車窗邊，小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數道觀後院的果子：“去年回來桃子還沒熟，今年肯定能趕上！”“還有李樹，去年掉在地上的都甜！”
聽著倆小的念叨，趙乾也不由想起觀中的日子，車速不知不覺快了些。車輪碾過山間的碎石路，看著周圍熟悉的山林，竟讓他想起從前背著藥箱下山行醫的日子——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如今自己也快成家了。
道觀的山門就立在不遠處，青灰色的牆沾著些青苔，和他走之前沒兩樣。推開門時，風卷著幾片金黃的銀杏葉在腳邊打了個旋，院裡的石桌擦得一塵不染，指尖摸上去涼絲絲的，連紋路裡都沒藏灰。正殿的供桌上擺著幾顆新鮮的桃子，香爐裡插著三炷香，煙絲還在嫋嫋往上飄，帶著淡淡的檀香味。
“這觀裡還是老樣子，山下的村民倒是有心。”徐慧珍走到石桌旁，指尖輕輕拂過桌麵，眼裡滿是感慨。
她的話音剛落，東廂房的門就“吱呀”一聲響了。一個穿著灰布短褂的姑娘端著銅盆走出來，姑娘抬眼看見院裡的人，手裡的銅盆差點脫手，眼睛一下子亮了，跟著又紅了圈：“乾哥？你們……你們回來啦！”
是李秀蓮，山下張阿婆的孫女。當年趙乾去山下行醫，撞見幾個鬼子闖進她們家，是趙乾從鬼子手裡將她和張阿婆救下。
她快步跑過來，先拉住趙乾的胳膊，又挨個摸了趙倪的頭，笑著說道：“倪倪都長這麼高了，比上次見時更漂亮啦！”
她又往後山的方向指了指，語氣裡滿是歡喜，“你們回來得正好，後山果林的果子都熟了，你們再不回來我都準備叫村裡人過來摘啦！”
趙倪一聽，立刻掙脫趙乾的手，蹦著腳喊：“真的？去年我就沒吃到！今年要把去年的都補回來！”這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李秀蓮領著眾人往廂房走，邊走邊絮絮地說：“你們不在的時候，山下老李家、王家的叔伯常來打掃，供果也是他們隔三差五換的。大家都念著道長們的好，總說‘道觀不能斷了香火’，每次來都把院子裡裡外外掃一遍。”
歇了沒一會，趙倪就拉著小月牙往後山跑，趙坤和趙端也耐不住性子，跟著衝了出去，隻有小石頭還想著幫徐慧珍收拾東西，被趙乾笑著趕去跟弟弟妹妹玩。他怕孩子們跑遠，便和徐慧珍、李秀蓮一起，慢慢往後山走。
後山的果林早就掛滿了果子，桃樹的枝椏被壓得彎彎的，粉透的桃子垂在眼前；杏樹的果子黃澄澄的，李樹的果子紅得發亮。
趙倪踮著腳在樹下這看看那瞧瞧，找了個熟透的水蜜桃，摘下來撕掉果皮就吃——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淌，她慌忙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眯成了月牙：“好甜！比城裡買的甜多了！”
小月牙找了個竹籃，把桃子、杏兒、李子各摘了些，堆得籃子冒了尖，這些還是特意挑的大果子。“師叔，這些你明天帶回去給兩位師姑嘗嘗，她們上次還說想吃山裡的果子。”
走到半山腰的泉眼旁，趙端突然停住腳，手指著不遠處的灌木叢，聲音壓低：“有兔子！”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有隻灰兔子蹲在草裡，耳朵豎得筆直，嘴裡還叼著半截青草。見有人來，它“嗖”地一下竄進樹林，尾巴尖兒晃了晃，沒了蹤影。
趙坤追了兩步就停住，叉著腰喘氣，不服氣地說：“下次帶彈弓來，肯定能抓住它！”
趙乾笑著搖頭，指尖揉了揉眉心：“這後山的兔子精著呢，你們還要多練。”
等幾人抱著裝滿果子的籃子下山時，天已經擦黑了。道觀的燈從窗戶裡透出來，暖融融的。晚飯是李秀蓮做的，用趙乾帶來的米煮了粥，就著山下村民送的醃蘿卜——脆生生的，咬一口滿是鹹香。徐慧珍往李秀蓮碗裡夾了塊醃蘿卜，笑著說：“你這手藝，比城裡飯館的還香。”
飯後，眾人圍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小月牙泡了壺野菊花茶，茶杯裡飄著金黃的花瓣，熱氣裹著清香往上冒。
李秀蓮捏著倪倪遞來的糕點，慢慢嚼著，語氣裡帶了些憂愁：“現在村裡的日子不好過，各種稅交下來，家裡也沒什麼口糧了。大家隻能時不時進山打些獵物，進城換點錢糧，勉強糊口。”她說著，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衣角。
趙乾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過幾天我去村裡看看。你回村後問問，有沒有願意進城做工的，男女都行，到時我給他們安排活計，管吃管住，拿工錢。”
徐慧珍也跟著點頭，伸手拍了拍李秀蓮的手，語氣溫柔：“現在這年景，有個謀生的手藝，家裡也能多條出路。”
五小隻玩了一天，此刻都困得打哈欠。趙倪靠在趙乾懷裡，頭一點一點的，聲音軟得像棉花：“大哥，我以後想常回來住。”
趙乾摸了摸她的頭頂，掌心能感覺到她頭發的軟絨，輕聲應道：“好，以後常回來。”
夜色漸深，道觀裡靜悄悄的。蟲鳴聲從牆角的草叢裡鑽出來，風吹過銀杏樹葉，沙沙作響。眾人各自回房休息，趙乾站在院中，抬頭望著頭頂的星空，晚風裹著銀杏葉的清香吹過來，心裡竟異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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