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正被小沛城高大的青磚城牆無情地吞噬。天色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下來,像是有人在天幕這塊巨大的畫布上,潑灑了一硯濃墨。
官道上的人流已經稀疏,隻剩下三三兩兩晚歸的農人,挑著空擔子,步履匆匆地趕在城門關閉前入城。晚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和草屑,帶著一股蕭瑟的涼意,吹透了我和甄姬身上那兩件聊勝於無的破爛衣衫。
我感覺自己像一棵被抽乾了所有水分的枯草,不僅是身體,連精神也一並萎靡下去。腹中的饑餓感已經從最初的激烈撕咬,變成了一種持續不斷的、令人麻木的鈍痛。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胃液在灼燒著空無一物的胃壁,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為這具即將罷工的軀殼敲響喪鐘。
“咕……”
又是這該死的聲音,打破了我們之間死一般的沉寂。我尷尬地捂住肚子,卻什麼也按不住。
甄姬沒有看我,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遠方那座即將關閉的城門上,那雙明亮的眸子,此刻也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黯淡。她也餓,餓得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微微有些發白。
“雲公子,”她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像是怕被風吹散,“我們……”
她沒說下去,但我們都心知肚明。我們進不去城了。即便進去了,又能如何?在這座陌生的城池裡,我們連一文錢都沒有,和睡在城外的荒野,本質上並無區彆。
我心中那股名為“尊嚴”的東西,在絕對的饑餓麵前,正被一點點碾碎成粉末。那個荒誕的念頭,又一次不受控製地浮了上來。
靠臉吃飯。
這一次,我沒有立刻將它甩出腦海,而是任由它在絕望的土壤裡,生根發芽。我開始認真地,甚至有些冷酷地審視著身旁的甄姬。她的美麗,即便在如此狼狽的境況下,依舊是那麼的觸目驚心。這是一種超越了世俗財富的力量,是一種能讓男人瘋狂、讓天下動蕩的資本。
如果……如果我開口,讓她去……
這個念頭剛一成型,就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地燙了一下我的良心。我猛地打了個哆嗦,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惡寒,讓我瞬間清醒過來。
我看到甄姬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注視,她轉過頭,那雙乾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睛,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我。她的眼神裡沒有疑問,沒有戒備,隻有一如既往的、純粹的信任。仿佛無論我做出什麼決定,她都會毫不猶豫地追隨。
這眼神,比任何斥責都更讓我無地自容。
我薑雲,何德何能?
我狼狽地移開目光,心中湧起一股滔天的自我厭惡。我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在這個時代像個廢物,更恨自己在絕境之下,竟然會生出如此卑劣齷齪的念頭。
“對不起。”我低聲說,也不知道是在對她說,還是在對我自己說。
甄姬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冰冷的手指。她的手很涼,同樣沒什麼溫度,但那柔軟的觸感,卻像一股微弱的電流,讓我僵硬的身體稍微有了一絲知覺。
“雲公子,不必如此。”她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您是天命所歸,眼前的困境,不過是真龍升天前,必經的淺灘之困。我相信,一定會有轉機的。”
我苦笑。又是這套理論。可偏偏是這套聽起來荒謬絕倫的理論,在此刻,卻成了支撐著她,也間接支撐著我的唯一信念。
就在這時,一陣不同尋常的聲音,從我們身後的官道上傳來。
不是農人牛車的“吱呀”聲,也不是遊俠快馬的“噠噠”聲。那是一種更加清脆、更加規律的聲響,是質地上好的車輪碾過石子路,是訓練有素的馬匹邁著整齊的步伐。
我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隻見一輛馬車,正由遠及近,緩緩駛來。即便是隔著一段距離,在愈發昏暗的天色下,我也能看出那輛馬車的與眾不同。車身由上好的楠木打造,邊角鑲嵌著打磨光滑的銅飾,雖然為了避免招搖而沒有過多的雕梁畫棟,但那份低調的奢華,卻比金碧輝煌更顯氣派。拉車的兩匹馬,皆是毛色純亮、體格健壯的北地良駒。
更重要的是,馬車前後,簇擁著十餘名騎馬的護衛。他們個個身形彪悍,腰間佩戴著製式統一的環首刀,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渾身散發著一股隻有在沙場上才能磨礪出的精悍之氣。
我的“麻煩雷達”在一瞬間就拉響了警報,發出了刺耳的蜂鳴。
“走!”我幾乎是脫口而出,拉著甄姬的手就想往路邊的草叢裡躲。
我的原則很簡單:在這個亂世,離有錢人、有權人、有兵的人遠一點,越遠越好。因為他們身上,往往捆綁著最大、最致命的麻煩。
然而,我剛拉著甄姬邁出一步,那輛華貴的馬車,卻在我們前方不遠處,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隻聽“嘎吱”一聲刺耳的異響,馬車向一側猛地傾斜,其中一匹馬發出了不安的嘶鳴。護衛們立刻警覺地圍了上來,為首的一名護衛隊長翻身下馬,快步跑到車邊,低頭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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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車軸斷了!”護衛隊長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焦急和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