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光,是順著茅草屋的縫隙,一縷一縷擠進來的。
我睜開眼時,那光正好落在床頭那袋黑豆上,將粗糙的麻布袋照出一種近乎神聖的質感。一夜之間,它仿佛已經不是什麼喂馬的口糧,而是我的帥印,我的兵符,我扭轉乾坤的唯一依仗。
昨夜的頹喪與絕望,如同退潮的海水,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亢奮的清醒。我從床上翻身坐起,動作利索得讓我自己都有些驚訝,四肢百骸的酸痛似乎都被這股高昂的鬥誌衝淡了。
“雲公子?”
甄姬也被我的動靜驚醒,她揉著眼睛坐起來,聲音裡還帶著一絲剛睡醒的迷糊。當她看清我臉上的神情時,那點睡意立刻煙消雲散,取而代de是顯而易見的詫異。她大概從未見過我這副精神抖擻、兩眼放光的樣子。
“我們今天,要打一場翻身仗。”我拿起那袋黑豆,在手裡掂了掂,對著她咧嘴一笑。
甄姬沒有問我要怎麼打,也沒有問我哪來的信心。她隻是安靜地看著我,那雙清澈的眸子,像兩汪深潭,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的神采飛揚。然後,她點了點頭,起身開始為我整理那件唯一還算體麵的外袍。
“我陪公子去。”她說。
一個時辰後,我和甄姬走在前往小沛縣城的土路上。
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好好看看劉備治下的這片土地。與我想象中兵荒馬亂的景象不同,道路兩旁的田地裡,雖有荒蕪之處,但大部分都已開墾,有農夫在田間勞作。路上不時能看到一隊隊巡邏的士兵,他們盔甲算不上精良,卻個個精神飽滿,眼神警惕,看到我們這樣的行人,會投來審視的目光,但並無騷擾之舉。
城門口的盤查依舊嚴格,但百姓進出井然有序,臉上雖有菜色,卻沒有流離失所的驚惶。整個小沛,就像一個緊繃著弦的戰士,外表肅殺,內裡卻維持著一種脆弱而頑強的秩序。
我心中暗自點頭,劉備能聚攏人心,確實有他的過人之處。能在曹操和呂布的夾縫中,維持住這樣一片安身之地,絕非易事。
城裡的市集不大,卻也五臟俱全。我們沒費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一家賣糧種的鋪子。鋪子老板是個精瘦的山羊胡老頭,正靠在櫃台上打盹。
“店家,買種子。”我走上前,將身上僅有的幾枚銅錢放在了櫃台上。
老頭睜開一隻眼,懶洋洋地掃了一眼銅錢,又掃了一眼我,沒什麼反應。可當他的目光落在跟在我身後的甄姬身上時,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精光一閃而過。他立刻坐直了身子,臉上的慵懶也換成了幾分殷勤。
“這位公子和夫人想買點什麼?小老兒這裡的種子,可是方圓百裡最好的。”
我心裡又是一陣吐槽,這該死的看臉的世界。
“要最好的粟米種子。”我直接說明來意。
“好嘞!”老頭麻利地轉身,從貨架上取下一個布袋,抓出一把金燦燦的穀粒在我麵前攤開,“公子請看,這可是剛從冀州運來的‘上黨粟’,籽粒飽滿,最是耐旱,種下去保管長得比人還高!”
我撚起幾粒看了看,確實是好東西。
“就要這個,”我指了指那幾枚銅錢,“能買多少買多少。”
老頭看了一眼那少得可憐的銅錢,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看了看甄姬,那點不快立刻被他壓了下去。他拿起一個小小的布兜,裝了滿滿一兜,遞給我時還特意多抓了一把放進去,臉上堆著笑:“公子第一次來,算小老兒送您的添頭,以後常來啊!”
我接過那沉甸甸的一小兜種子,心裡五味雜陳。我知道,這多出來的一把,不是給我的,是給我身邊這位“侍女”的。
回到屯田營時,正是午後。王二麻子和他手下的那群老兵剛吃完飯,正三三兩兩地聚在田埂上休息,看到我和甄姬回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了過來,充滿了不加掩飾的看戲神情。
我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向那塊屬於我的試驗田。
甄姬為我放下水囊和種子,便安靜地退到一旁,像一棵優雅的白楊,為我隔開那些不懷好意的視線。
我脫下外袍,拿起鋤頭。這一次,我的動作不再像前幾天那樣生疏笨拙。我心裡有了一張清晰的圖紙,每一個步驟,每一條壟溝的走向,都了然於胸。
我先用鋤頭,在平整好的土地上,開出了一道道筆直的淺溝。這在那些老兵眼裡,已經足夠奇怪了。他們的耕作方式,是撒播,將種子隨手揚在田裡,再用牛或者人把地耙一遍,讓種子和土混在一起就算完事。像我這樣精細地開溝,在他們看來,純屬多此一舉。
“嘿,你們看,薑大人這是要繡花呢?”一個士兵壓低了聲音,卻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