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從天際線開始,一寸寸地,緩慢而堅定地將整個世界吞噬。
血色的殘陽徹底沉了下去,帶走了最後一絲溫度。風貼著地麵吹過,卷起的不是夏夜應有的草木清香,而是一股乾燥的、混雜著泥土和枯草死亡氣息的塵土味。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釘在田埂上的木樁,目送著甄姬那單薄的背影消失在夜幕的儘頭。
她最後那句“民女遵命”,像一根細細的繡花針,不偏不倚,紮在我心裡最軟的地方。不疼,但酸,還帶著一絲密密麻麻的脹。我寧願她跟我大吵一架,或是哭著罵我,也比這句恭敬而疏離的回答要好受。
我這是乾了什麼混賬事。
心頭那股因為發現“神跡”而燃起的狂熱火焰,被她這盆冷水一澆,頓時冷靜了不少。我開始認真審視自己這個瘋狂的決定。睡在地裡?靠身體的某種玄學磁場給莊稼供水?這話說出去,彆說劉備了,我自己第一個就想把自己綁起來送進醫館。
可那根須末梢掛著的水珠,那溫潤的、帶著生機的觸感,又絕非幻覺。
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一根稻草。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胸口的煩悶與酸楚,連同著對未來的恐懼,似乎都隨著這口氣被吐出去了大半。事已至此,再糾結也無用。賭徒已經上了桌,籌碼已經推了出去,現在反悔,隻會輸得更難看。
我脫下那件已經沾滿塵土的外袍,隨意地鋪在試驗田中央一塊相對平整的土地上,然後一屁股坐了下去。
地麵很硬,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能清晰地感覺到泥土的堅硬和白天暴曬後殘留的餘溫。我盤起腿,學著電視裡那些高人的樣子,閉上眼睛,試圖進入某種“天人合一”的境界。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我沒感覺到什麼“氣”的流動,隻感覺到屁股底下凹凸不平的土坷垃硌得我生疼。耳邊也沒有什麼大道綸音,隻有不知名的小蟲子在“嗡嗡”地開演唱會,偶爾還有幾隻膽大的,試圖把我的臉當成停機坪。
我努力地想象,想象自己是一棵樹,紮根在這片土地裡,將身體裡的“神木之力”源源不斷地輸送出去……
十分鐘後。
我睜開眼,煩躁地撓了撓被蚊子叮咬的小腿。
狗屁的神木之力,我現在感覺自己更像一根會吸引蚊蟲的火腿。
我放棄了打坐,乾脆四仰八叉地躺了下來,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頭頂那片深藍色的天幕。沒有了城市的光汙染,夜空乾淨得像一塊巨大的黑絲絨,上麵綴滿了碎鑽。一條璀璨的銀河橫貫天際,壯麗得讓人心悸。
在這壯麗之下,是我渺小而又滑稽的掙紮。
我,一個曆史係的高材生,穿越到三國,不想著怎麼抱大腿、怎麼發明創造,卻在這裡身體力行地研究“人體自走加濕器”的可行性。這要是寫進史書裡,標題大概就是《小沛妖人傳》吧。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一陣輕微的、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我猛地坐起身,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這荒郊野嶺的,該不會是碰上什麼野獸了吧?
月光下,一個熟悉而纖細的身影,出現在田埂的另一頭。她走得很急,懷裡抱著一大堆東西,顯得有些踉蹌。
是甄姬。
我愣住了,心裡那塊被硌得生疼的地方,忽然就軟了下去。
她果然沒有真的生氣離開。
她快步走到我麵前,將懷裡的東西一股腦地放在地上。借著月光,我才看清那是什麼。一床疊得整整齊齊的厚實被褥,一個裝滿了水的皮囊,一包用油紙裹著的肉餅,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做工精致的軟枕。
她這是……把家都搬來了?
她一言不發,甚至沒有看我,隻是蹲下身,先是利落地將我那件當坐墊的外袍撿起來,仔細拍掉上麵的塵土,然後才開始鋪那床厚實的被褥。她的動作很麻利,沒有半分平日裡的優雅從容,像個為丈夫打點行裝的尋常妻子。
“你……”我開口,喉嚨有些發乾,“你這是乾什麼?”
她鋪被子的手頓了頓,依舊沒有抬頭,聲音悶悶地從下方傳來:“雲公子不是要在這裡過夜麼?”
“我是要過夜,不是讓你……”
“公子是主,我是仆。”她打斷了我的話,語氣裡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固執,“主公在哪,仆人自然就在哪。總不能讓主公睡在地上,仆人自己回屋安寢。”
她抬起頭,月光照在她那張清麗的臉上,眸子裡水光瀲灩,不知是沾了夜裡的露水,還是彆的什麼。那眼神裡,有委屈,有倔強,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與我共進退的決心。
她不是在服從我的“命令”,她是在用她的方式,陪我一起瘋。
我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所有想好的、用來安慰和解釋的話,此刻都堵在了喉嚨裡,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她鋪好了被褥,又將軟枕擺在床頭,然後把水囊和肉餅放在我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做完這一切,她才退後兩步,在我鋪好的“床鋪”旁邊,找了塊還算乾淨的石頭,抱著膝蓋,安靜地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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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麼坐著,看著我,不說話。
那眼神仿佛在說:好了,現在你可以開始了。我看著。
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這算什麼?行為藝術有了唯一的觀眾兼後勤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