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衙,劉備沒有召集眾人議事,而是直接將我一個人請進了他的書房。
這一次,沒有糜夫人在一旁烹茶,也沒有簡雍在門外“偶遇”。空曠的書房裡,隻有我和他兩個人。
他沒有坐回主位,而是親手為我倒了一杯水——一杯剛剛從那條地下暗河裡取來的、清冽甘甜的活水。
“嘗嘗。”他將水杯遞到我麵前,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後的輕鬆笑意,“這可是咱們小沛的救命水,你是頭功。”
我接過水杯,卻沒有喝。杯中的水麵倒映著我的臉,有些模糊,也有些陌生。我低聲說:“雲不敢居功。若非主公信任,給我放手一搏的機會,雲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無處施展。”
我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要謙遜。功勞是我的,但榮耀必須是他的。
劉備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讚許地看了我一眼,自己端起一杯水,一飲而儘,然後發出一聲暢快的歎息。
“好水!好水啊!”他將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薑雲,我問你,你是如何斷定,那地底下必有水源?”
來了。
我知道,這才是他把我單獨叫來的真正目的。
“瘋道士”的故事可以解釋“玄水令”,但解釋不了掘地三尺、精準定位一條埋藏了數百年的地下水渠。這件事,已經超出了“奇聞異事”的範疇,近乎於鬼神之能。
他需要一個更合理的解釋。一個能讓他安心的解釋。
我早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此刻便不慌不忙地回答:“回主公,雲不敢欺瞞。此事,並非什麼鬼神之能,而是一門……雲稱之為‘堪輿’的學問。”
“堪輿?”劉備皺起了眉頭,這個詞對他來說很陌生。
“正是。”我點了點頭,“天地萬物,皆有其理。山有脈,水有源,地勢走向,土石之彆,草木之長,皆暗藏規律。雲年少之時,曾有幸跟隨一位遊方的異人學過幾天皮毛。那瘋道士的故事,不過是雲為了取信於人,臨時編造的托詞,還望主公恕罪。”
我將“功勞”從虛無縹緲的“運氣”和“神啟”,轉移到了一門聽起來高深莫測,卻又實實在在的“學問”上。這樣一來,既解釋了我的能力來源,又顯得我這個人是可控的、可理解的,而不是一個無法預測的變數。
果然,聽完我的解釋,劉備眼中那絲探究和警惕,緩緩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驚喜和好奇。
“堪輿之學……竟有如此神效?”他喃喃自語,隨即大笑道,“好!好一個薑雲!你不僅是我的福星,更是一個身懷異術的奇才!玄德何其幸也!”
他走過來,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種親近和倚重,再無半分保留。
“此事,我會為你保密。”他壓低了聲音,“堪輿之術,乃國之重器,不可輕易示人。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劉備的‘子房’。屯田營那邊,我會讓孫乾接手,你隻需專心做我的謀主,為我參讚軍機大事!”
從一個管屯田的校尉,一躍成為劉備的首席幕僚之一,地位等同於簡雍、孫乾。
這,就是一渠活水換來的回報。
我心中巨震,連忙躬身行禮:“雲,定不負主公所托!”
從書房出來,天色已經擦黑。
廊下的燈籠被點亮,將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長忽短。我走在回自己小院的路上,整個人還有些飄飄然。福星、子房、謀主……這些頭銜像是一塊塊沉甸甸的玉佩,掛在了我的身上,讓我這個冒牌貨,都快要相信自己真的是個經天緯地之才了。
然而,還沒等我從這種飄然的感覺中完全回過神來,一個不速之客,擋住了我的去路。
是糧官李貴。
他不像白天在人群中那般驚慌失措,此刻的他,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恭恭敬敬地站在路中間,像是在專門等我。
“哎呀,薑大人!”他一見我,便立刻點頭哈腰地迎了上來,那張油滑的臉上,笑得褶子都快擠到了一起,“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大人今日掘地得泉,功蓋全城,真是讓我等望塵莫及,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我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他。
我可沒忘記,當初是誰,以“倉庫失竊”為由,隻給了我一袋乾癟的陳年穀種,讓我差點連試驗田都開張不了。
“李糧官有事?”我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喜怒。
李貴臉上的笑容一僵,但立刻又恢複了過來。他將手中的食盒高高舉起,諂笑道:“沒……沒事!就是小人備了些許薄酒,聽聞大人今日勞累,特來為大人慶賀,給大人賠罪!”
“賠罪?”我挑了挑眉。
“是是是!”李貴把頭點得像搗蒜一樣,“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之前在分發種子的事情上,多有怠慢,還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千萬彆跟我這種小人一般見識!這……這是小人的一點心意,還望大人笑納!”
他說著,就要把食盒往我手裡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