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離去的背影,像一根毒刺,紮在我的心頭。
他那最後的眼神,充滿了勝券在握的殘忍和快意,那絕不是一個吃了虧的人該有的表情。他找到了比當街鬥毆更致命的武器——告狀,而且是向曹操告狀。
我心中警鈴大作,顧不上再買什麼東西,轉身便疾步向府邸趕去。這件事必須立刻讓劉備知道,袁熙這顆毒雷,隨時可能引爆。
我幾乎是小跑著回到後院,劉備正樂嗬嗬地蹲在菜畦邊,小心翼翼地給一棵剛冒頭的小白菜鬆土,嘴裡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樣,讓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入戲太深了。
“主公!”我壓低聲音,語氣中的急切無法掩飾。
劉備抬起頭,見我神色不對,臉上的憨厚笑容慢慢收斂了起來。“子安,何事如此驚慌?”
我快步走到他身邊,將剛才街角與袁熙的偶遇,以及我的猜測,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每多說一句,劉備的臉色便蒼白一分。當他聽到袁熙極有可能去向曹操告密,並且將甄姬之事與圖謀不軌聯係在一起時,他手中的小鋤頭“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濺起一小片泥土。
前幾日扮演“老農”所帶來的虛假安全感,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袁熙……他……他竟如此歹毒!”劉備的聲音有些發顫,他不再是那個關心莊稼的老農,而是重新變回了那個身處絕境、前途未卜的梟雄。
“人證袁熙),物證甄姬),動機皇叔身份),再加上曹操本就多疑的性格,”我冷靜地分析著,儘管我的後心也已經滿是冷汗,“主公,我們最大的危機,來了。”
劉備的嘴唇翕動著,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他下意識地看向甄姬所在的偏院方向,眼神裡充滿了懊悔與自責。
就在這時,府邸的前院傳來一陣騷動,一名親兵麵色凝重地快步跑了過來,稟報道:“主公,丞相府來人,傳您即刻前往相府一敘。”
來了!
我和劉備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最深的凝重。袁熙的刀,借得好快!
來的是一名謁者,態度比上一次更加恭謹,但那份恭謹之下,卻藏著一絲不容拒絕的森然。他立於堂下,朗聲宣道:“丞相有令,後園青梅已熟,特邀左將軍往小亭一敘,煮酒論英雄。”
“煮酒論英雄”。
這五個字,像五道驚雷,在劉備的耳邊炸響。他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如紙,身子都控製不住地晃了晃。
他知道,這不是什麼品酒賞梅的雅集,這是一場鴻門宴,一場決定他生死的審判。真正的考驗,終於來了。
我眯起了眼睛,心中反而湧起一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然。該來的,終究是避無可避。這場三國時代最凶險,也最經典的對話,因為袁熙這個變數,被硬生生提前了。
“子安……”劉備的聲音乾澀沙啞,他看向我,眼神裡充滿了求助。
我上前一步,在他耳邊飛快地低語:“主公,切記,您就是個農夫,一個被嚇破了膽的農夫。無論他說什麼,您都順著他,捧著他。若問及英雄,您便說袁紹、袁術、劉表之流,將姿態放得越低越好,將自己貶得越蠢越好。記住,曹操要殺的是英雄,不是懦夫。”
劉備重重地點了點頭,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丞相府的後園,與前廳的肅殺不同,竟是一派雅致清幽的景象。小橋流水,曲徑通合,幾株老梅樹虯枝盤繞,枝頭綴滿了青翠欲滴的梅子,在微風中散發著淡淡的酸甜香氣。
然而,這片詩情畫意,卻被一股無形的殺氣籠罩著。
通往園中小亭的每一條路上,都站著披堅執銳的甲士。他們按劍而立,目光如鷹,沉默得像一尊尊石像,但身上散發出的鐵血煞氣,卻讓空氣都變得粘稠而冰冷。
小亭之內,與亭外的殺機四伏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一張石桌,兩隻蒲團。桌上一尊小巧的銅爐,爐火正旺,一壺酒在上麵“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一盤青梅,洗得晶瑩剔透,盛在白瓷盤裡,煞是好看。
曹操一身常服,正盤腿坐在主位上,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仿佛真的是在等待一位老友。
他與劉備相對而坐,親自為他斟上一杯溫熱的酒,笑嗬嗬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我們每一個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