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玲綺聞言，沉默了。她那雙總是閃爍著好鬥光芒的眼睛，此刻卻微微眯起，似乎在咀嚼我話裡的意思。巷子裡一時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過牆頭枯草的沙沙聲。
過了許久，她才重新開口，這一次，語氣裡那份玩世不恭的戲謔，徹底消失了。
“你這家夥……”她看著我，眼神變得很複雜，那是一種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神情，混雜著驚奇、審視，還有一絲……一絲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鄭重。
她似乎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是有些不自在地將手中的短戟換了個手，戟尾的紅纓在她指間繞來繞去。對於一個習慣了用武力表達一切的人來說，用語言來表達此刻複雜的心情，似乎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我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這個被譽為“戰神之女”的少女，第一次在我麵前，流露出些許屬於她這個年紀的笨拙與遲疑。
終於，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直視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這家夥，雖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弱得跟隻雞崽子一樣……”
她習慣性地先貶低了一句，但很快就發現這不符合她想表達的意思，眉頭微微一蹙，改口道：“……但你這腦子，比我爹手下那些自稱謀士的家夥加起來，還好用。”
我愣住了。這句評價，從驕傲的呂玲奇口中說出來，分量著實不輕。
她沒有給我反應的時間，繼續說道：“這次的事，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我呂玲綺不喜歡欠人人情。”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格外認真，“以後，你要是遇到什麼麻煩，可以來徐州找我。隻要我還沒死，就替你擺平。”
說完這句話，她仿佛卸下了一個重擔，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但她看向我的眼神，卻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如果說之前是貓看老鼠的戲謔，是強者對弱者的俯視，那麼現在，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那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愫，而更像是一種……認可。一種同類對異類的認可，一個頂尖的武者，對一個頂尖的智者，發自內心的、平等的認可和欣賞。她不再把我當成一個可以隨意拿捏的弱者，而是當成了一個與她在不同領域，卻站在同樣高度的……對手，或者說，夥伴。
“好。”我點了點頭，鄭重地應下了這份承諾，“你的這個人情，我記下了。”
得到我的回答，她似乎很滿意。她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張揚的弧度，但這次的笑容裡，少了幾分輕蔑，多了幾分坦然。
“那就這麼說定了。”她將短戟往肩上一扛，轉身就準備走，動作乾脆利落。
“等等。”我叫住了她。
她回過頭，挑了挑眉：“怎麼？舍不得我走？”
“我是想提醒你。”我看著她，認真地說道，“你爹呂布，有勇無謀，剛愎自用，不是能成大事的人。如今曹操與袁紹決戰在即，中原空虛，看似是你父親的機會，實則也是最大的危機。曹操此人，雄才大略，絕不會容忍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官渡之戰一旦分出勝負，無論誰贏，下一個要對付的，必定是徐州的呂布。你好自為之。”
這番話，算是我對她此次幫忙的一點回報。
呂玲綺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反駁，也沒有讚同，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哼”了一聲。
“我爹的事，不用你這書呆子操心。”
她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我能看到，她眼中的光芒，閃爍了一下。
話音未落，她腳尖在牆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如同一隻紅色的雨燕，輕盈地倒翻上牆頭，再一晃，便消失在了黎明前的夜色裡，隻留下一句隨風飄散的話語。
“記住你說的話，彆死的太早，我的人情……可還沒還呢！”
我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小巷裡，直到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呂玲綺……這個像火一樣熾烈的女子，她的出現和離開，都如同一場風暴。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剛剛攪動了小沛的風雲，染上了一個朝廷監軍的血。然而，我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和安寧。
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車胄，不過是曹操伸過來的一把小刀。如今，刀斷了，接下來，那位雄踞北方的梟雄，將會親自揮動他的屠刀。
那封用快馬送往許都的報喪信，此刻，或許已經跑完了近半的路程。
我能想象，當曹操聽到這個噩耗時，會是何等的雷霆震怒。
一場真正的、足以將整個徐州都碾為齏粉的風暴，正在北方的地平線上，悄然聚集。而我們，隻有一段無比短暫的、用鮮血換來的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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