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離去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漸行漸遠,最後徹底消失在府門的方向。
庭院重又歸於死寂,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沉穩而有力,將那份因家事而起的煩躁與疲憊,徹底壓了下去。
我沒有立刻動身前往州牧府。
我依舊站在原地,手中緊緊握著那卷改變了今夜流向的竹簡。竹簡的邊緣有些粗糙,帶著木頭特有的紋理,上麵似乎還殘留著斥候奔波於夜色中的急切與緊張。
這種感覺,很熟悉。
它冰冷、堅硬,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現實感。它不像後院那些女人們的心思,如霧中看花,水中望月,永遠隔著一層看不透的紗。軍情就是軍情,敵人就是敵人,要麼你死,要麼我活,規則清晰,目標明確。
我發現自己竟然有些享受這種感覺。
仿佛一個在泥沼中跋涉了許久的人,雙腳終於踩在了堅實的土地上。
我緩緩走到石凳邊坐下,將竹簡在石桌上重新展開。月光如霜,清晰地照亮了上麵那一行行潦草卻遒勁的字跡。
“袁術兵敗……”
這四個字,在我預料之中。袁術僭越稱帝,早已是眾矢之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師出有名,又有賈詡、郭嘉等一眾頂級謀士輔佐,袁術的敗亡,隻是時間問題。
“……其部將雷薄、陳蘭,裹挾殘部數千……”
數千殘部。這是一個微妙的數字。說多不多,與曹操、袁紹動輒十萬的大軍相比,不值一提。但說少也不少,尤其是在劉備剛剛拿下徐州,立足未穩的當下。這數千人,是一群剛剛經曆了大敗、士氣低落的兵痞,也是一群為了活命什麼都乾得出來的亡命徒。用好了,能迅速擴充劉備的兵力;用不好,就是引狼入室,在徐州城內埋下了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雷薄、陳蘭二人,我沒什麼好印象。曆史上,他們就是反複無常的小人,沒什麼本事,野心卻不小。這樣的人,絕不可重用。
“……護其家眷、寶貨……”
這兩個詞,才是真正的麻煩所在。寶貨,意味著巨大的財富,也意味著巨大的誘惑。袁術搜刮淮南多年,富可敵國,這批財寶足以讓劉備的府庫充裕起來,解決眼下的財政窘境。但同時,財帛動人心,這也會讓雷薄、陳蘭等人擁兵自重,難以掌控。
而“家眷”二字,則更顯棘手。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過竹簡,飄向了後院的方向。
那裡的某一個院落裡,就住著一位袁術的家眷。一位身份最高貴,也最麻煩的家眷。
袁瑤。
那個驕傲得像孔雀,剛剛還用最刻薄的言語將我諷刺得體無完膚的少女。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像一道極細的電光,從我腦海深處一閃而過。
我猛地低下頭,視線死死地釘在了“家眷”那兩個字上。
家眷……袁術的家眷……
一段被我刻意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屬於前世的曆史知識,被這道電光猛然照亮,瞬間變得清晰無比。
我記得,在某個不太起眼的史料角落裡,曾有這樣一段記載:袁術敗亡後,其女袁瑤,隨其家眷輾轉流落至江東,後為孫權所納,封為夫人。
孫權……
這個名字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口上。
我的呼吸,在這一刻,似乎停滯了。
孫權是誰?
是江東猛虎孫堅的次子,是小霸王孫策的弟弟。是孫策死後,繼承了整個江東基業,並最終開創吳國的男人。
按照這個世界顛覆性的“鳳棲梧桐”理論,孫策是“梧桐樹”,那麼毫無疑問,他未來的繼承者孫權,也必然是一棵根基雄厚、足以承載一方氣運的“梧桐樹”!
而能被一棵“梧桐樹”正式接納,並以聯姻的方式“棲息”於其上的女人……
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泛起了一層寒意。
我慢慢地抬起頭,再次望向後院的方向。那裡的燈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隻剩下一片深沉的黑暗,像一個擇人而噬的巨獸的嘴巴。
我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袁瑤那張驕傲而美麗的臉。
浮現出她初見我時,那種混雜著強烈親近感和極力抗拒的、矛盾到極點的眼神。
浮現出她看見甄姬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敵意與排斥。
浮現出她剛才在月下,用最尖銳的言語攻擊我時,那雙燃燒著怒火與羞憤的眸子。
之前,我隻當這是一個落難公主,因為無法接受現實而產生的歇斯底裡。
但現在……
如果……
如果她也是“鳳格”呢?
這個猜測,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鳳格”之間,存在著天然的排斥與感應。這解釋了她為何對同為“鳳格”的甄姬,抱有那麼大的敵意。
“鳳格”對我這棵該死的“神木”,有著無法抗拒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吸引力,但這種吸引力,對於一個從小養尊處優、心高氣傲的公主來說,是一種無法理解、無法掌控的失控感。這種失控感,會讓她感到恐慌、羞辱,進而轉化為強烈的憤怒,並將這股憤怒,宣泄到作為源頭的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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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完美地解釋了她那“又愛又恨”的矛盾反應!
一切都說得通了。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都串聯了起來,指向了一個讓我頭皮發麻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