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清脆如冰淩碎裂,堅定似金石交擊,又裹挾著一股毫不掩飾的、屬於江東虎女的烈火之氣。
“我反對!”
三個字,像三支淬了寒毒的冷箭,精準地射中了議事廳內剛剛升騰起來的融洽與喜悅。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了。
方才還摩拳擦掌,準備去“迎接”新兵的張飛,臉上的興奮瞬間凝固,那蒲扇般的大手還停在半空,豹眼圓睜,像是見了鬼一般,死死地盯著那個從角落裡走出來的女子。
正喜上眉梢,在心裡盤算著如何分配那批巨額財富的糜竺,嘴角的笑容僵住了,他看著孫尚香,眼神裡充滿了商人的錯愕與不解,仿佛在看一個攪亂了整盤生意的瘋子。
就連主位上的劉備,那剛剛才從我手中鬆開的手,都尷尬地懸著。他臉上的欣喜之色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震驚、為難與一絲薄怒的複雜神情。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由他親自點頭,默許留在薑雲身邊的江東郡主,竟敢在這等軍機大事的議事廳上,當著他所有心腹的麵,公然唱反調。
整個議事廳,落針可聞。
唯有那一直閉目養神,仿佛早已入定的關羽,緩緩地、再一次地,睜開了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孫尚香身上,而是落在了我的臉上,那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審視的重量,似乎在說:看,你的麻煩來了。
我心中無聲地歎了口氣。
是啊,我的麻煩來了。而且是以一種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式,在最不合適的場合,悍然降臨。
孫尚香無視了所有人震驚的目光,她從廊柱的陰影中走出,一步步踏入議事廳中央,那搖曳的燭火,將她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劍。
她的手,緊緊地按在腰間的劍柄上,那不是一個威脅的姿態,而是一種習慣,一種屬於武者的、將力量與意誌融為一體的本能。
她那雙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燃燒著熊熊的火焰,直視著我,仿佛要將我那套“名利兼收”的理論,燒成灰燼。
“彆人走投無路前來投奔,你們卻隻想著奪其兵、占其財,這與趁火打劫的強盜,又有何區彆!”
她重複著剛才的話,這一次,聲音裡更多了幾分質問的銳氣,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在場眾人的心上,尤其是劉備。
“強盜?”張飛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那火爆脾氣瞬間就被點燃了,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指著孫尚香的鼻子就罵道:“你個小女娃懂個屁!俺們這是計策!是兵法!那雷薄、陳蘭是反複無常的小人,俺大哥收留他們,已是天大的仁慈,繳了他們的兵權,是為徐州百姓著想!你倒好,說俺們是強盜?我看你就是來搗亂的!”
“翼德,住口!”劉備沉聲喝止了張飛,但臉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
張飛的話雖然粗魯,卻也代表了大部分人的心聲。可孫尚香的身份擺在那裡,她是江東孫策的妹妹,是盟友的代表,絕不能如此無禮對待。
孫尚香卻連看都未看張飛一眼,她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定著我,仿佛這滿廳的文臣武將,在她眼中都形同無物,唯有我,才是那個讓她憤怒的源頭。
“兵法?計策?”她冷笑一聲,那笑聲裡充滿了不屑與鄙夷,“我父兄縱橫江東,靠的是光明磊落,靠的是一諾千金!對朋友,肝膽相照;對敵人,雖死不悔!縱使是走投無路的降將,若肯歸降,我江東亦是推心置腹,以誠相待!絕不會行此等背後算計、奪人兵馬的陰險之舉!”
她挺起胸膛,驕傲地揚起了下巴,那一刻,她不再是我府裡那個彆扭的護衛,而是真正的小霸王之妹,江東的虎嘯郡主。
“劉玄德號稱仁義布於天下,我本以為,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沒想到,所行之事,竟是這般雞鳴狗盜之徒的伎倆!如此行事,如何能得天下人心?如何能讓天下英雄信服歸附?”
她的話,如同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劉備的臉上。
劉備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孫尚香所說的,正是他自己一直以來所標榜和信奉的。他可以不在乎曹操怎麼看,不在乎袁紹怎麼想,但他不能不在乎“天下人心”,不能不在乎“英雄信服”。這是他賴以生存的根基。
我的計策,巧妙地為他繞過了“仁義”與“現實”的矛盾,讓他以為可以兩全其美。但現在,孫尚香卻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將那層遮羞布狠狠地撕了下來,逼著他去直麵那個最根本的問題——他的“仁義”,究竟是發自內心的準則,還是一個可以為了利益而靈活變通的招牌?
議事廳內的氣氛,比剛才更加凝重,甚至可以說是冰冷。
糜竺低下了頭,不敢再言語。他知道,此刻再談錢糧兵馬,無異於火上澆油。
簡雍和孫乾對視一眼,皆是滿臉苦笑,他們也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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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飛氣得須發戟張,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若非關羽那隻手不知何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恐怕早已衝上去跟孫尚香“理論”一番了。
關羽的手很穩,他依舊坐在那裡,身形不動如山。他看著孫尚香,那雙丹鳳眼中,第一次沒有了輕視,反而透出了一絲複雜難明的神色。他或許不讚同孫尚香的無禮,但他絕對理解她話語中那份對“義”的堅守。因為,那也是他自己的堅守。
所有的壓力,最終都彙聚到了我的身上。
我能感覺到,劉備那求助的目光,再一次投了過來,隻是這一次,裡麵多了幾分慌亂和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