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那場風暴過後的幾日,徐州城並未立刻恢複往日的平靜。一種無形的、緊繃的弦,被拉在了城牆內外。
劉備的將令以雷霆之勢下達,城中的守備力量被重新調配,關羽與張飛二人,更是將各自的親衛營調至了城門附近,日夜輪班,枕戈待旦。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前的潮濕與肅殺,連街麵上販夫走卒的叫賣聲,都比往日裡低了幾分,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麼即將到來的猛獸。
所有人都知道,一場決定徐州未來的交鋒,即將在城外上演。
而我,則成了府中最清閒的人。
劉備給了我最大的信任,將前線的一切都交給了關張二人,我隻需坐鎮府中,靜候結果。
孫尚香這幾日很安靜,安靜得有些反常。她依舊履行著“護衛”的職責,寸步不離地跟著我,但那股子隨時準備炸毛的勁頭,卻消失了。更多的時候,她隻是抱著劍,默默地跟在我身後,或是在庭院的角落裡,一個人對著一棵光禿禿的梧桐樹發呆。她那雙總是燃燒著火焰的眸子裡,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深沉的東西。
我知道,議事廳那晚的辯論,在她心裡投下了一顆巨石,激起的漣漪,還遠未平息。
終於,在第五日的午後,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城中的寧靜。
“報——!啟稟主公,薑彆駕!袁術殘部已至城外十裡,約有五千餘眾,正安營紮寨!”
消息傳來時,我正在院中與甄姬對弈。黑白分明的棋盤上,戰況膠著,正如眼下的徐州局勢。
甄姬聞報,執白子的手微微一頓,抬起清麗的眼眸看我,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我笑了笑,從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不疾不徐地落在棋盤的天元之位,截斷了她白子的大龍。
“該來的,總會來。走吧,去看看。”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皺,目光掃過一旁聞聲而立的孫尚香,“孫姑娘,有興趣一起去城頭看場好戲嗎?”
孫尚香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點了點頭,默默地跟了上來。
當我們登上徐州東門的城樓時,關羽早已在此等候。他一身青色戰袍,按劍而立,身形挺拔如鬆,那雙丹鳳眼微眯著,靜靜地注視著遠方地平線上那道緩緩蠕動過來的、灰黃色的塵龍。
張飛則在城樓下,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暴躁黑熊,來回踱步,他那根丈八蛇矛就立在身側,矛尖的紅纓在風中抖動,仿佛已經等不及要飲血。
遠處的塵龍越來越近,袁術殘部的模樣也漸漸清晰。
正如我所料,這是一支成分複雜的隊伍。走在最前麵的,是約莫兩千人的步卒,他們甲胄還算齊整,手中長戈如林,步伐雖顯疲憊,卻依舊保持著陣型,顯然是袁術麾下昔日的精銳,也是雷薄、陳蘭二人最後的本錢。
隊伍的中央,是被這些精銳士卒嚴密護衛著的大量馬車。車輪滾滾,在泥地上壓出深深的轍痕,即便隔著老遠,也能想象出那上麵裝載的金銀財寶,是何等的沉重。
而隊伍的末尾,則是三千多名被裹挾的亂兵與流民,他們衣衫襤褸,麵有菜色,像一群被驅趕的羊,漫無目的地跟著大隊向前挪動。
整支隊伍,像一條前半身穿著華麗鎧甲,後半身卻已腐爛不堪的巨蟒,散發著一股末路途中的衰敗與最後的瘋狂。
他們最終在距離城牆一裡外停下,開始安營紮寨,動作倒也算得上訓練有素。片刻後,一隊百餘人的騎兵從營中馳出,為首兩人,身披精良的亮銀鎧,頭戴高冠,氣勢洶洶地直奔城下而來。
“來了。”我靠在城垛上,輕聲說道。
關羽撫著長髯,丹鳳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沉聲道:“觀其行軍,尚有章法。但為首二人,氣浮於表,非大將之才。”
我笑了:“雲長公好眼力。若真是大將之才,又豈會落得如此境地。”
城下,那隊騎兵在護城河外勒住馬韁。為首一個身材高大,麵容倨傲的將領,用馬鞭遙指城樓,扯著嗓子大吼道:“城上的人聽著!我乃冠軍大將軍雷薄!這位是我的兄弟,蕩寇將軍陳蘭!我等奉故主之遺命,率數萬精兵、無儘財寶前來投奔劉豫州!還不速速打開城門,請劉豫州親自出城相迎!”
他聲音洪亮,刻意運足了中氣,生怕城上的人聽不見他的官職和他們帶來的“厚禮”。那副模樣,不像走投無路的喪家之犬,倒像是前來視察下屬的欽差大臣。
他身旁的陳蘭,一個稍顯瘦削的將領,也跟著幫腔道:“不錯!我兄弟二人,皆是朝廷親封的大將軍!如今肯屈尊前來,是看得起你家主公!爾等還不快去通報,莫要誤了時辰,怠慢了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