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不行”,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破了那由熱血、忠勇和悲壯共同吹起的巨大氣泡。
空氣,凝固了。
剛剛還響徹雲霄的請戰聲浪,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戛然而て止。那一片由刀劍組成的鋼鐵叢林,依舊高舉著,卻在夕陽的餘暉下,透出一種茫然的、不知所措的僵硬。
跪在地上的張飛,猛地抬起頭,那雙燃燒著獻祭之火的環眼,死死地盯住了薑雲。他臉上的神情,在短短一瞬間,完成了從悲壯到錯愕,再從錯愕到暴怒的轉變。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這種所有人都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準備用血肉之軀與天一搏的時刻,在這個除了勇氣便再無他物的絕境裡,竟然有人敢說“不行”?
“你說什麼?”
張飛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砂石摩擦般的粗糲。他緩緩站起身,那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座移動的鐵塔,每一步都踩得泥水四濺,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向薑雲走來。
他身後的親衛們,也隨之騷動起來,握著刀柄的手,青筋畢露。一道道充滿敵意的目光,像利劍一樣,齊刷刷地釘在薑雲身上。
這個文弱的書生,這個靠著一張嘴皮子和幾分運氣上位的“神仙彆駕”,他憑什麼否決他們用生命換來的決議?
劉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地想上前攔住三弟,可腳步卻像生了根一樣,動彈不得。他的內心,同樣被薑雲這句“不行”攪得天翻地覆。一半是剛剛被點燃的絕望,另一半,卻又是不合時宜地生出了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盼。
唯有關羽,依舊端坐馬上。他那雙半眯的丹鳳眼,不知何時已經完全睜開,銳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鎖定了薑雲,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俺問你,你說什麼?!”張飛終於走到了薑雲麵前,他比薑雲高出整整一個頭,巨大的陰影將薑雲完全籠罩。他噴著粗重的鼻息,銅鈴般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那股衝天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將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燒成灰燼。
“俺們在這裡,是要用命去給徐州百姓堵一個生路!你一個躲在後麵搖筆杆子的,憑什麼說不行?!”
“還是說,你怕了?!”張飛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你怕死,就滾遠點!彆在這裡礙手礙腳,耽誤俺們去死!”
這聲怒吼,再次點燃了周圍士兵的情緒。
“對!將軍說得對!”
“不敢上就滾!彆當孬種!”
“他就是個妖言惑眾的騙子!現在怕了!”
嘈雜的、憤怒的聲浪,從四麵八方湧來,像潮水一樣拍打在薑雲身上。
後方營地,甄姬和蔡文姬等人緊張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糜環更是嚇得臉色慘白,緊緊抓住了甄姬的衣袖。
然而,身處風暴中心的薑雲,卻平靜得像一塊礁石。
他甚至沒有去看周圍那些群情激憤的士兵,隻是抬起頭,迎著張飛那幾乎要吃人的目光,平靜地開口。
“翼德將軍,我問你一個問題。”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雜音。
張飛一愣,下意識地吼道:“俺沒空跟你……”
“你跳進水裡,”薑雲打斷了他,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是準備用牙咬住大堤的裂縫,還是用手把它捏上?”
這個問題,問得太過古怪,甚至有些滑稽。張飛那滿腔的怒火,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竟一時不知該如何發作,隻能愣愣地看著他。
薑雲沒有等他回答,繼續問道:“白馬渡的河段,水流有多急,你知道嗎?那裡的水,不是池塘裡的死水,而是奔騰的野馬。一個人跳下去,彆說築人牆了,他能在被水流衝出百丈之外前,找到那道在水下的裂縫嗎?”
“你……”張飛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竟無話可說。
“就算你們運氣好,三百人手拉著手,真的像一根鐵鏈一樣沉到了水底,找到了缺口。”薑雲的目光,掃過張飛,又掃過他身後那些躍躍欲試的士兵,“然後呢?你們知道那水下的壓力有多大嗎?就像有一座山壓在你們身上,彆說呼吸,你們的骨頭都會被壓得咯咯作響。那湍急的暗流,會像無數把刀子一樣,從你們的縫隙裡穿過去,把你們所謂的‘人牆’,撕得七零八落。”
他的話,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實。可正是這種冰冷的平靜,反而比任何激昂的言辭,都更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