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聽雪閣送來的密報，張楓在軍帳中踱步片刻，心中便有了計較。他從不打無準備之仗，鹽商的彈劾看似來勢洶洶，實則是紙老虎——早在河間府查抄糧倉時，他便讓文書將鹽商與地方官勾結、哄抬鹽價的賬冊，以及流民控訴“買鹽貴過買米”的證詞一一整理成冊，用六百裡加急送抵京城，托付給楚王蕭景琰。
蕭景琰與他素有默契，又向來痛恨貪腐，必會在合適時機將這些證據呈給皇帝。此外，張楓還寫了一封密奏，詳細剖析舊鹽政的積弊：鹽引製度被世家壟斷，私鹽泛濫卻無人管控，國庫每年損失數百萬兩鹽稅。他特意提及“雪晶鹽”——隻說此物純度極高、易儲存，若能推廣可解北疆軍鹽短缺之困，卻隱去曬鹽場的具體位置，隻暗示鹽商彈劾他，恰是因為新政觸動了其百年利益。他篤定，皇帝雖年邁，卻不至於糊塗到看不清“國利”與“私利”的輕重。
穩住朝堂的後顧之憂，張楓將全部精力放在應對軍中刁難上。兩日後，他的儀仗終於抵達定北城——這座北疆最前線的城池，城牆被炮火熏得發黑，垛口處還嵌著半截斷箭，城門洞下的積雪混著暗紅的血跡，凍成了硬邦邦的冰碴。城外連營數十裡，旗幟卻大多耷拉著，士兵們要麼縮在帳篷裡烤火，要麼無精打采地擦拭兵器，士氣低迷得肉眼可見。
安北都督劉方率著十幾位將領出營相迎。他身著玄鐵重甲，腰懸虎頭刀，四十歲上下的年紀，滿臉風霜卻難掩倨傲，目光掃過張楓時，帶著幾分審視的銳利。“末將劉方，恭迎欽差大人！”他抱拳行禮，聲音洪亮如鐘，禮數挑不出半分錯處。可他身後的將領們，有人斜著眼睛打量張楓的錦袍，有人嘴角噙著冷笑，那股“文官不懂軍務”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
“劉都督與諸位將軍鎮守邊疆，才是真正辛苦。”張楓翻身下馬，語氣平靜，目光卻如探照燈般掃過眾將，將每個人的神態都記在心裡——尤其是站在劉方身側的副將，眼神閃爍，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馬鞭，顯然是劉方的心腹。
寒暄過後，劉方引張楓入中軍大帳。帳內寒氣逼人，中央懸掛的北疆輿圖上，密密麻麻插著紅藍小旗，紅色代表明軍，藍色代表蠻族，而藍色旗幟已逼近定北城不足五十裡。劉方請張楓坐在上首的虎皮椅上，自己則在下首落座，剛坐下便開口道：“張大人一路勞頓，本該讓您歇息幾日，可前線軍情實在緊急。”他頓了頓，刻意加重語氣，“蠻族五萬大軍壓境，我軍堅守月餘，折損近萬，如今糧草隻夠支撐十日，箭矢也快用完了。不知朝廷的援軍與糧餉，何時能到？”
這話一出，帳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將領的目光都聚焦在張楓身上。他們都知道，這是劉方故意給張楓出的難題——若張楓答不出，便是“空有欽差之名，無辦實事之能”；若胡亂許諾，日後兌現不了，更是重罪。
張楓端起桌上的熱茶，指尖摩挲著杯沿，慢悠悠道：“劉都督放心，陛下對北疆戰事極為重視。京營三萬精銳已在整訓，由總兵官親自操練，不日便可開拔。”這話半真半假，京營確在整訓，但具體出發時間尚未定，他故意模糊了“不日”的概念。接著，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眾將：“至於糧餉，本官離京時，已與戶部商定，首批五十萬兩軍餉、十萬石糧草，由兵部侍郎親自押運，算算路程，半月內必到。”
這話一出，帳內頓時有了些騷動。幾位原本憂心忡忡的將領，臉上露出些許喜色。劉方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他沒想到張楓竟回答得滴水不漏，非但沒被難住，反而穩住了人心。他強壓下不快，乾笑兩聲：“如此便好！有朝廷支持，我等定能死守定北城！”
接下來，劉方開始彙報軍情，翻來覆去無非是“蠻族攻勢猛烈”“我軍傷亡慘重”“急需支援”，儘是些訴苦的套話。張楓卻聽得極為認真，時不時打斷他：“昨日蠻族襲營，主攻的是哪個部落？”“西城防區的守軍，輪換周期是多久？”“糧草分發是按營調配，還是按人頭？”問題個個切中要害，甚至比一些將領還要了解細節。
帳內原本輕蔑的氣氛漸漸消散，幾位將領看向張楓的眼神，多了幾分忌憚。劉方臉色越來越沉，卻不得不耐著性子一一回答。可他心裡清楚，這隻是開始——真正的刁難，還在後麵。
果然，會議結束後，劉方以“欽差大人需要熟悉軍務”為由，安排張楓住在離中軍大帳最遠的西帳，帳內隻有一張破床、一張舊桌，連取暖的炭火都隻給了一小盆。更過分的是，負責伺候張楓的親兵，竟是個耳背的老卒，遞水時灑了滿桌，傳訊時屢屢延誤。
張楓看著這一切，非但沒生氣，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劉方的手段，比他預想的還要拙劣。他轉頭對周大牛道：“去，把咱們帶來的炭火搬兩盆過來，再讓文書把北疆的軍情卷宗都拿過來。”他要做的，不是與劉方計較這些小事，而是趁此機會，摸清定北城的防務虛實，將計就計，等著劉方露出更大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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