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非人的、近乎全黑的眼眸“看”向陳深的瞬間,蘇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
“儀式……必須完成。”那冰冷詭異的聲音還縈繞在空氣中。
但就在這句話尾音消散的刹那,蘇璃的眉心猛地蹙緊,一絲極度的痛苦撕裂了她臉上那虛無的平靜。她發出一聲極輕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嗚咽。
【記憶的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腦海!】
……冰冷的雨夜,泥濘的山路。女人的喘息聲急促而絕望,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著她的小手,拖著她拚命向前跑。身後是呼嘯的風聲,還有更令人恐懼的、某種符紙燃燒的劈啪聲和尖銳的獰笑。
“璃兒……快跑……彆回頭!”是娘親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決絕。她踉蹌著,摔倒,又被猛地拉起。膝蓋磕在石頭上,鑽心地疼,卻不敢哭出聲。身後的追擊聲越來越近,那獰笑聲幾乎貼到了耳根。
忽然,娘親猛地將她推入一個狹窄的山石縫隙裡,用身體死死擋住入口。她看到娘親回過頭,臉上毫無血色,嘴角淌著血,但眼神卻亮得駭人。
“拿著!死也不能丟!記住……‘星宿歸位,龍脈自封’……活下去!”一卷冰冷、粗糙的物體被硬塞進她懷裡,貼著肌膚,帶著一種不祥的悸動。
緊接著,是利器穿透身體的悶響,娘親身體劇烈一震,鮮血噴濺在她臉上,溫熱而腥甜。那雙明亮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卻依舊死死盯著她,充滿了無儘的囑托和……警告。
縫隙外,傳來一個陰鷙的男人聲音,帶著貪婪和惱怒:“……《羅刹十八獄經》的殘頁……哼,鎮邪司的餘孽……”……畫麵碎裂,又重組。
天亮了,雨停了。她從縫隙裡爬出來,外麵隻剩下大片乾涸發黑的血跡,和一件被撕得破爛的、沾滿泥汙的衣物——娘親常穿的那件灰布衫。
她孤零零地站在荒山野嶺,懷裡那卷東西硌得生疼。她顫抖著展開,那是一張非皮非紙、色澤暗沉的東西,上麵用某種暗紅色的顏料繪製著扭曲詭異的圖案和根本無法辨認的文字。
隻有頂端一行稍大的古字,她依稀認得幾個,後來才明白那是——“星宿歸位,龍脈自封”。……不知過了多久,有好心的村民發現了她,將她帶回了村。
她成了孤兒。村裡人幫她安葬了“找到”的娘親遺物,立了一座小小的衣冠塚。墓碑是村裡識字的先生幫忙刻的。
她記得自己當時指著娘親那件破衣服內側一個極不起眼的、幾乎被血汙覆蓋的模糊印記,啞著嗓子說:“娘說……要有這個……”先生依言,在簡陋的墓碑上,鄭重地刻下了三個她當時完全不理解,如今卻如同烙鐵般燙在心上的字——【鎮邪司】
“呃啊——!”蘇璃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猛地抱住頭,身體蜷縮起來。那卷殘頁的冰冷觸感、娘親瀕死的眼神、血的味道、墓碑上那三個字……所有被遺忘的、被刻意深埋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某種施加於她意誌之上的禁錮。
她的眼睛時而恢複一絲清明,時而又被那濃重的漆黑吞噬,掙紮極其劇烈。
陳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愣住,但他看到了蘇璃臉上的痛苦,看到了那絕非偽裝的掙紮。他立刻意識到,眼前的蘇璃,並非一切的元凶,她同樣被某種可怕的力量操控或侵蝕著!
“蘇璃!”他冒險上前兩步,急切地喊道,“醒醒!你到底怎麼了?鎮邪司是什麼?那殘頁?!”
“鎮…邪…司……”蘇璃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血淚,“娘……殘頁……不能……儀式……不……”
她斷斷續續地嘶語著,眼神混亂不堪。腳下的血色陣法似乎感應到她的掙紮,那些扭曲的符號開始發出微弱的、不祥的暗紅色光芒。周圍的霧氣再次加劇翻湧,遠處村民的瘋狂嘶吼聲也陡然拔高,變得更加暴戾。
記憶的閃回帶來了片刻的清醒,但也似乎觸動了更深處、更危險的機製。
那雙漆黑的眼眸再次抬起,看向陳深時,少了些許完全的陌生,卻多了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哀和……決絕。
儀式,已被記憶喚醒,正不可逆轉地走向完成。
那雙漆黑的眼眸中,悲哀與決絕如同深淵底部最後搖曳的光。蘇璃的身體不再劇烈顫抖,反而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穩定。她腳下的血色陣法紅光大盛,那些扭曲的符號仿佛活了過來,開始蠕動、延伸,貪婪地汲取著地麵上暗紅的色澤和空氣中彌漫的瘋狂與恐懼。
周圍的霧氣不再是漫無目的地翻滾,而是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開始以蘇璃為中心,加速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漏鬥狀的漩渦。漩渦中,那女子的吟唱聲再次響起!
但這一次,不再僅僅是蘇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