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夜,血臣心
蕭徹橫刀立於血雨之中,身後是瑟瑟發抖的婦孺。指揮使獰笑:“為一個娼妓之子抗命,蕭徹,你這錦衣衛當到頭了!”他緩緩摘下沉重的頭盔,雨水混著血水滑過他額角那道舊疤。“十七年前,崇文門外,”他聲音壓過漫天慘叫,“你說遺孤已被處置。”指揮使的瞳孔驟然收縮——蕭徹一刀劈開的,竟是整個王朝最肮臟的秘密。
血是冷的,雨也是。
連綿不絕的血色雨絲,將整個京城浸泡成一種粘稠的、令人作嘔的暗紅。瓦簷滴血,溝壑成溪,昔日繁華的朱雀大街,如今屍骸枕藉,間或夾雜著非人的、扭曲的嘶嚎,那是異變者在陰影裡蠕動。
蕭徹的黑緞麒麟服早已被血雨浸透,沉甸甸地貼在身上,冰寒刺骨。但他握刀的手很穩,繡春刀斜指地麵,血珠順著雪亮刀鋒不斷滾落。
他如山巒,擋在一處低矮窩棚的破口前。身後,是幾個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婦孺,她們的恐懼無聲無息,卻比外麵的慘嚎更令人窒息。
窩棚外,黑壓壓的錦衣衛緹騎肅立,雨水衝刷著他們冰冷的鐵麵罩,甲胄反射著幽暗的光。為首一人,並未覆麵,臉上橫肉虯結,盯著蕭徹,嘴角慢慢咧開一個猙獰的弧度。
指揮使曹敬忠的聲音像是鈍刀刮過骨頭,在這血雨地獄裡顯得格外刺耳:“蕭徹,為一個娼妓之子抗命,你這錦衣衛,當到頭了!”
他馬鞭一指,掠過蕭徹,指向他身後那些微弱的氣息:“皇命如山!屠儘一切可疑之人!你想用你這身飛魚服,賭他們沒被血毒沾染?還是賭咱家的刀,不夠快?”
蕭徹沒回頭。
他甚至沒有去看曹敬忠那張誌得意滿的臉。
血雨打在他的頭盔上,濺起細小的紅暈,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流淌下來,與額角一道深舊的疤痕彙合。那疤痕,平日裡隱在眉梢不易察覺,此刻在血水浸潤下,猙獰地顯露出來,像一道永恒的詛咒。
他空著的左手,緩緩抬起,扣住了頭盔的邊緣。那動作很慢,帶著某種沉重的儀式感。
金屬卡扣發出輕微的“哢”聲。
頭盔被他摘下,隨手扔在腳下的血水泥濘裡,濺起一片汙濁。雨水瞬間打濕了他束起的長發,幾縷黑發黏在疤痕旁,更添幾分戾氣。
他抬起頭,目光終於對上了曹敬忠。
那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寒潭。
“十七年前,”蕭徹開口,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漫天淒風苦雨,壓過了遠近斷續的慘叫,清晰地鑿入每個人的耳膜,“崇文門外,槐花巷。”
曹敬忠臉上的獰笑驟然一僵,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驚疑。
蕭徹的聲音繼續平鋪直敘,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你跟我說,那孩子……那個娼妓之子,已經處置乾淨了。”
曹敬忠的瞳孔在那瞬間收縮如針尖!
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胸口,他臉上的橫肉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驚疑迅速蛻變為無法置信的驚駭。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厲聲嗬斥什麼,想用權勢壓下這突如其來的、致命的一擊。
但已經太晚了。
窩棚破口處,一道瘦小的身影因極致的恐懼而微微一動,露出了半張汙濁的臉——那孩子的眉眼,在血雨模糊的光線下,竟隱隱勾連起一段被深埋的、曹敬忠以為早已腐爛的過去!
就是這一眼!
“鏗——!”
龍吟般的刀嘯炸響!
不是曹敬忠的刀,也不是周圍任何緹騎的刀。
是蕭徹的繡春刀!
刀光如一道撕裂昏暝的血色閃電,沒有絲毫遲疑,直劈曹敬忠麵門!快得超越了思維,狠得斬斷了一切虛與委蛇!
曹敬忠到底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角色,驚駭之下,求生本能催使他猛地向後仰倒,同時腰間佩刀倉惶格擋。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
曹敬忠被那磅礴的力道震得踉蹌後退,虎口迸裂,鮮血淋漓,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開顱破腦之災。他身後的緹騎一陣騷動,刀劍瞬間出鞘大半,雪亮刀光映著漫天血雨,將這片狹小的窩棚前地映得一片森寒。
蕭徹一刀劈空,刀勢不儘,重重斬落在地,血水泥漿轟然濺起三尺!
他持刀而立,周身殺氣幾乎凝成實質,血水從他額角疤痕蜿蜒而下,像一道血淚。
他盯著狼狽不堪、滿臉驚怒的曹敬忠,一字一句,如同擲下冰冷的鐵釘:
“這一刀,不是為了抗命。”
聲音不高,卻帶著碾碎一切的重量。
“是為你騙了我十七年。”
所有聽到這句話的錦衣衛,心底都冒起一股徹骨的寒意。他們隱約意識到,蕭徹這劈開的一刀,撕裂的恐怕不止是指揮使的權威,而是某個更深、更黑、足以吞噬所有人的秘密。
曹敬忠在一眾緹騎的護衛中站穩,臉色煞白,不知是驚是怒,他指著蕭徹,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尖聲嘶吼:“拿下!給我拿下這個反賊!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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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騎們麵麵相覷一瞬,終於壓上前來。
蕭徹猛地轉身,最後看了一眼窩棚裡那些驚恐萬狀、縮成一團的平民,尤其是那個露出半張臉的孩子。
他的目光複雜難辨,有決絕,有一絲極淡的釋然,最終歸於一片沉沉的暗色。
然後,他回身,橫刀。
麵向那如林般壓過來的同袍刀鋒,麵向那血雨滂沱、殺機沸騰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