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規律的咳嗽聲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李崇巍近乎凝固的思緒裡蕩開一圈微瀾。他強壓下翻湧的情緒,屏息凝神,用耳朵捕捉著黑暗中的每一絲動靜。
隔壁再無聲音傳來,仿佛剛才隻是某個垂死囚犯無意識的呻吟。
但李崇巍知道不是。那暗號過於清晰,過於刻意。在這座銅牆鐵壁的詔獄裡,是誰?目的何在?
時間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緩慢爬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個時辰,也許隻是一炷香的時間,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刮擦聲從牆壁的另一側傳來。
李崇巍猛地湊近冰冷的石壁,將耳朵緊緊貼了上去。
那刮擦聲斷斷續續,帶著某種奇異的節奏。不是無意識的摩擦,而是……代碼!是軍中傳遞緊急訊息時用的另一種更隱蔽的敲擊碼!
他的心臟驟然收緊,血液似乎重新開始流動,帶著一種冰冷的銳利感。他集中全部精神,deciphering(破譯)著那細微到極致的聲音。
「…玉…匠…胡…」
斷斷續續的詞彙,模糊不清。
「…王…私刻…」「…滅口…」「…火…」
李崇巍的呼吸變得急促。私刻?滅口?火?
隔壁的敲擊變得急促而混亂,仿佛敲擊者耗儘了力氣,或是遇到了什麼突發狀況。最後幾下,沉重而拖遝,然後,一切重歸死寂。
李崇巍僵在原地,耳朵依然緊貼著牆壁,冰涼的石頭也無法降低他額頭發出的熱度。零碎的詞彙在他腦中瘋狂碰撞、組合。
王振…私刻…玉匠…滅口…火…
一個可怕的猜想如同驚雷般炸響!
那方嶄新的璽印!
根本不是什麼粗劣的偽造露出了馬腳,那根本就是…真品!是王振私下命人雕刻的、足以亂真的玉璽鈐蓋上去的!所以他才能一眼看出“破綻”,因為他早知道真的赦免聖旨不該有如此新的印跡,而他手中的私璽,蓋出的印就是新的!
那個被滅口的玉匠…姓胡?作坊被一場大火焚毀…
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成一條毒蛇,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令他窒息。
王振不僅權勢熏天,他竟敢私刻玉璽!這是滔天大罪!而那場大火,就是為了掩蓋這一切!那個玉匠,就是被鏟除的隱患!
巨大的震驚過後,是更加深沉的寒意。王振的權勢和狠毒,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麵對的不是一個弄權的宦官,而是一個可能懷揣著更大野心、早已將皇權尊嚴踩在腳下的巨奸!
知道了這個秘密,他還有活路嗎?王振絕不會讓他活著走出詔獄。
就在這無邊的驚懼中,隔壁那死寂的囚室,忽然傳來一聲極輕微的、仿佛歎息般的低語,透過石牆的縫隙,幽幽傳入李崇巍耳中:
“…龍脈…煞氣…焦痕…”
李崇巍渾身一凜。龍脈煞氣?焦痕?
那場毀滅作坊的大火,並非尋常?現場殘留著與龍脈煞氣有關的焦痕?這意味著什麼?是某種邪術的痕跡,還是…隻是為了給那場火災增添詭異色彩,方便掩蓋真相的說辭?
無論是什麼,這都指向一個更黑暗、更不可測的深淵。
他原本隻是想為父伸冤,卻無意中撞破了足以震動朝野、甚至顛覆江山的驚天秘密。
沉重的鐐銬摩擦著皮肉,帶來刺骨的疼痛。但此刻,李崇巍卻感覺不到。他的血液在冰冷後開始灼燒,一種混合著恐懼、憤怒和極度不甘的情緒在他胸中翻騰。
不能死在這裡。絕不能。
他必須活下去,必須想辦法將這個消息傳出去!王振私刻玉璽,罔顧龍脈,其心可誅!
黑暗中,他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他保持著最後的清醒。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未曾熄滅。隔壁那個神秘的囚徒,是唯一的線索。他必須再聽到那個聲音,必須知道更多!
他深吸一口獄中汙濁的空氣,學著先前聽到的節奏,用帶著鐐銬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在冰冷的石壁上,敲擊了起來。